第30章 相思引(三)
青年得了允諾, 一下子高興起來。
他挽起袖子,呼嚕呼嚕喝起粥水,半點不見外。倒是在裏間吃飯的幾個差役, 吃過了飯,彼此對視一眼, 起身走到前頭來, 抽出刀威脅。
“你們要跟隨是你們的事, 但規矩不能破。”
“謝大人, 走吧。”
他們昨夜沒能得手, 此時已經迫不及待。
從汴京城一路去往嶺南,只靠徒步,算是極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但若是謝斂死在了路上, 雖然交差難了些,可得到的賞錢卻足夠用幾輩子了。
謝斂擱下碗,站了起來。
兩個差役扛著重枷, 重新鎖到謝斂身上,拉拽了一把鎖鏈。
宋矜微微皺眉,但對方有刀。
吃飯前, 她才讓王伯拿了銀子打點過,不該如此出爾反爾。
但稍一思索, 宋矜便立即不安起來。謝斂背上的傷非常嚴重,如此幾日折騰下來, 面色已經非常灰敗了, 連發熱都始終未退下來。
若不治療或者修養, 不過兩三日, 恐怕就會斃命。
宋矜疾步上前,有意露出羞澀的表情, “我與謝……夫君交代幾句話,片刻便好。”
到底收了銀錢,衙役沒再阻攔。
前一刻她還以為他一句“值得嗎”生氣,此刻卻什麽也顧不上了。
宋矜牽起謝斂的袖子,輕輕拉了他一下。
青年似乎想要蹙眉,最終只是面色蒼白地隱忍下去,起身跟著她避開幾步。她取出袖中配好的內服藥,想要遞給謝斂,可他雙手已經被鎖銬。
她踮起腳,將藥丸遞到他唇邊。
指腹往內輕推,青年唇瓣灼熱柔軟,近乎溫順地張口含住。灼熱的呼吸掃落在她指尖,宋矜心口又亂又癢,只好沉默。
“不必太擔心,”謝斂垂眼看她,眸色一往的清冷內斂,卻又交代她,“若是當真出了事,不要與他們硬碰硬,即刻回京城找老師。”
宋矜抿唇,又不肯說話。
她端起桌上的水碗,一股腦遞到他唇邊,讓他將藥丸咽下去。
——也順便少說些討人厭的話。
謝斂看出她的心思,於是沉默。
女郎卻咬唇,伸手再度探了一下他的額頭,動作還是一如既往地蜻蜓點水,明顯是不喜觸碰。霎時間,她臉色又白了幾分,倉促來摸他的手。
“沅娘。”
他幹脆不讓她碰,少女卻一下抓住他的手腕。
春風掀簾而過,勾出女郎身上微苦的藥香。溫柔的觸感落在傷口處,並不疼痛,只帶起一陣細密的癢,和心口說不出來的狼狽。
他清楚自己連日累積拖延的傷勢,幾乎回天乏術……所以克制得很好,忍得也很好。
想要他死的人太多,死在流放路上已經成了必然。
繼續苟延殘喘沒什麽意義,只是會拖累這些拼盡全力、想要將他拉回來的人。
不值得。
“我沒事。”謝斂說。
宋矜松開手,不太放心,“我讓王伯跟著你。”
她的醫術不算太好,而切脈又需要經驗。
謝斂的脈象太過於虛弱,幾近崩潰的脈象,但偏偏他瞧著倒也還好。不但如此,謝斂甚至瞧著她,溫聲安慰道:“莫怕。”
宋矜臉有些燙,覺得他像是哄小孩。
但她還是認真點了點頭,說道:“收拾完東西,晚上我便能追上。你不要吃別人給的飯食、粥水,也不許與他們爭吵,等我晚間給你上藥再說。”
“好。”謝斂堪稱溫和。
宋矜見他如此聽話,也彎了彎眼睛,朝他微笑。
青年卻不知從哪躥出來的,從側面湊過來,好奇問道:“謝大人,你也耙耳朵啊?”
宋矜一呆,看向那青年。
燙意刹那間湧上脖頸,她連忙松了握著謝斂的手,後退幾步,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鉆進去。
謝斂只瞥他一眼,眸色冷冽。
青年頓時縮了縮脖子,他幹咳了好幾聲,才試圖解釋道:“我……我就是想說,我可以暗中跟在謝大人身後,防止那些人做手腳。”
忍住羞窘,宋矜點了點頭。
其實哪怕是她自己身邊的人,她都不敢存十分的信任。家破人亡一回,宋矜見慣了人心反復,是對誰都存著幾分疑慮的。
有此人跟隨,無疑多了一重保證。
於是她說道:“小郎君叫什麽?我還沒有問過你的名諱。”
“名諱……?”青年大概是頭一次被人叫得這麽客氣,難得有些局促,幹巴巴地回答,“是名字嗎?叫我田二就行,窮人家沒什麽名字。”
宋矜在打量他,確實不像有心機的模樣。
她去了疑心,真心朝他道:“田二郎,謝先生便托你照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