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相思引(十)已修
宋矜困得要命。
但她還是打起精神, 想要探究出他話裏的意思。
“謝先生的安排,應當說與我一起聽。”
總之,宋矜是不信他的。
昔年驚艷京都上下, 大好前途近在眼前,他卻還是一意孤行走上這樣一條路。讓宋矜來看, 行這樣路的人, 縱然滿身清骨, 也要粉身碎骨萬死而已。
但她不想謝斂死。
此時此刻, 她不想被謝斂拋開。
就像是年幼時, 她病得骨頭縫兒都在泛疼,迫切想要依偎在母親懷裏。可一覺醒過來,她就躺在了馬車內, 朝著離家越來越遠的京郊而去。
她越是無力,就越是迫切想要抓住什麽。
宋矜眼皮都要掀不開了,她蜷起手指, 攥緊了謝斂的衣擺,“不要丟下我。”
青年似乎有些無奈,垂眸輕嘆。
“好。”他說。
他答應得實在是太快, 竟然令她有些意外。
宋矜仰視謝斂的眸子,看不見一絲欺瞞的影子。但她還是不安, 可她不敢說出來,只好忍著極致的困倦, 固執地忍著哽咽。
“……我是說, 重要的事情。”她抓緊肩頭沉重的氅衣, 心虛得有點厲害, “謝先生若是覺得不方便,便不用管我。”
對方短暫地沉默片刻, 只道:“夫妻一體,並無不方便處。”
宋矜的困意像被猛地抽走,心口如擂鼓。
縱然她知道,這句話無非是說兩人綁在了一處。但兩人的婚姻不過是權宜之計,以謝斂的本事,只要活著走完這條路,以後絕不會久居人下,哪來的一體?
她心口的熱度,又驟然冷下來。
然而肩頭微沉,謝斂將困倦的她扶穩了,嗓音克制溫和:“沅娘如今沒那麽怕我了,我看著你睡片刻便是。”
……是麽?
宋矜有些悵然地想,因為困得腦子遲鈍,她終於想了起來。
昨夜是謝斂背了她一路,她還在山溝裏藏在他身後,睡了好一會兒。此時因為困,她站得都有些東倒西歪,稀裏糊塗都靠在他身上了。
她頓了頓,心跳得有些快,“哦,好。”
謝斂不做聲,將氅衣給她裹好。
然後彎下腰,撣去草地上的露水,才扶著她坐下。
宋矜困得受不了了,將腦袋縮進氅衣裏,靠著謝斂的肩頭便睡了過去。經過昨夜,她此時又困得厲害,確實對謝斂生不出恐懼。
但快睡著之前。
她終於想起來,謝斂的傷似乎還沒有包紮……
然而青年扶著她,低聲道:“安心睡。”
她頓覺安穩,當真睡了過去。
宋矜做習慣了噩夢,此時卻做了場氛圍輕松的夢。
她夢見許多年前,自己坐在紫藤花架下蕩秋千,落花滿地。風吹得花瓣飛過她淡黃的衣絳,梅子青衣擺拂動,她短短胖胖的手指去捉花瓣,卻怎麽也捉不住。
母親坐在廊下乘涼,搖著柄紫藤腰扇。
她聽見母親在笑,絮絮與身側的婦人說話,時不時笑著朝她看過來。
坐在秋千上。
樹影在晃動,人影也在晃動。
“阿娘——”
她抓住一朵香氣撲鼻的紫藤花,咯咯笑著,想要讓阿娘過來抱。
然而一陣風吹來,紫藤花落滿了她的衣襟。
隔著紫雪般的花瓣,她朦朦朦朧朝著月亮門看過去,瞧見門口灌木叢下的小少年,微微一怔。那是一雙漆黑、沉靜的眸子,帶著點不屬於孩童的固執,很新奇。
宋矜坐在秋千上打量他。
夢裏的她覺得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只覺得少年生得十分好看。
“阿娘,阿娘。”夢裏的她又喚阿娘。
她是家裏唯一的女孩兒,父親和兄長都寵愛她,母親性格也好。年幼的宋矜多少有些恃寵而驕,渴了要喊阿娘,餓了要喊阿娘,心情好了也要喊阿娘。
年輕一些的趙夫人抱起她,揉了揉她的腦袋。
與她交代了許多,夢裏的宋矜聽不真切,卻知道母親是讓她去見門口剛進來的少年,於是她乖巧地答應了。
她拂掉滿身的花瓣,朝著小少年走過去。
院內花影重重,宋矜只覺得他越來越眼熟,迫切想要看清他。然而無論如何,她都無法記起對方的長相,小少年成了模糊的影子,只有一雙眼睛眼熟。
“……這是沅沅妹妹。”
阿娘說了許多話,宋矜卻只聽清了這句話。
她覺得阿娘像是在叫她軟軟,不高興地撅起了嘴,拽一拽阿娘的袖子。然而阿娘沒理她,反倒是一只蜻蜓飛了下來,短暫地停在了她的小髻上。
宋矜高興,伸手想捉住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