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帝鄉遙三(第2/4頁)
看著那些流犯的模樣,蔡嬤嬤就瘆得慌。
她愁得不行,一會兒希望宋矜早些時候和離,一會兒又希望謝斂萬萬要對宋矜好些。
眾人都慢慢歇下。
先前鬧事的流放犯們已經被屯吏驅逐了,只剩為首的老年人還不肯走,弓著腰與一個屯吏說好話,想要探出點消息來。
剩下幾個屯吏彼此對視,走出一個來,對著謝斂打了個揖。
“謝郎君,您還是隨我們走一趟吧……”
這話一出,不僅是蔡嬤嬤一怔。
就連角落裏的老年人,也不由朝著謝斂看過去。謝斂如今落魄了,要殺他的人都數不盡數,屯吏怎麽會對他這麽客氣?
如今的謝斂,不過是個囚徒。
四周靜謐。
滾燙的夜風吹得樹葉作響,青年衣袂微張。他如一杆清臒疏拓的松枝,不卑不亢,只有風骨自在,卻叫人看不出有一絲動搖。
“勞煩告知大人,某如今身無長物。”他說。
眾人都認可這句話。
從出京城那一刻,這位曾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少年俊彥,就已經前途盡毀。
誰和他碰上關系,都落不到好。
但誰也忍不住想,一個人手腕能到謝斂這地步,哪怕是落魄到這個地步,還是有人信他的本事。譬如此時此刻,若沒有幾分手段,恐怕也活不到嶺南。
“勞煩。”謝斂微微起身。
青年清瘦的肩胛骨隆起,鋒利而薄,盛著一泊月色。他的眉宇平靜如深潭,看不出情緒,反倒透出些淡然。
屯吏們糾結半天,卻不知道怎麽勸。
尤其是眼前的謝斂,饒是姿態堪稱平和,但氣場上卻是不可動搖的。片刻後,他們還是拱了拱手,紛紛泄了氣地離開了。
屯吏們走了,先前留下的老年人就有些突兀。
謝斂轉而看他,缺不說話。
那老年人脊骨作寒,一時間不敢說話。
他想也不想,拄著竹竿轉頭就走。因為恐懼謝斂的緣故,他走得很快,腦子裏亂糟糟地想起一些傳聞,譬如謝斂重置了多少前朝殘酷刑罰,譬如謝斂親手虐殺了多少罪犯。
月下的那道影子,霎時間變得可怖起來。
謝斂並未多想。
為了順利離開江陵,他確實花了些心思,與嶺南節度使曹壽攀了關系。
但曹壽此人,野心勃勃。
一向被皇室所忌憚,此時貿然來找他,若是傳到了京都,恐怕又要起好大一番猜忌。於他於曹壽,都不算是好事。
他起身走向屋內,卻見眾人都找了位置睡下。
平日他都和宋矜待在一起,但今日,宋矜已經靠著蔡嬤嬤睡下了。女郎側臉貼在蔡嬤嬤懷裏,披著層輕紗,蹙眉睡得不太安穩。
其余人都怕他,察覺到他進來,縮了縮腦袋。
謝斂一時間,竟有些茫然。
他默默掃視四周,挑了個僻靜的角落,便坐了過去。
背靠著木板,身側空無一人。
往日宋矜睡相有些不好,等到睡著了,不是攥緊了他的袖子,便是整個人都快要貼到他身上來。
他閉著眼,
不知不覺間,有些不習慣。
遠處的角落掛著一盞風燈,蔡嬤嬤和宋矜睡在架子後面,是個相對隱秘的角落。
四周都無法看過去,只有他這處能看清那裏的宋矜。
一路到嶺南,宋矜更瘦了。
女郎本就生得極其纖細單薄,氣色蒼白,如同一吹就散的霧氣。此時眉眼緊閉,就顯得尤為脆弱,周圍破爛黢黑的環境仿佛野獸,隨時要將她吞噬。
嶺南這樣的地方,確實不適合她。
上京綠水熏風裏養出來的少女,在這樣荒蠻的地方,遲早會日漸枯萎衰敗。
謝斂想起十幾年前,初見宋矜時。
她還是個很鮮活的小女孩,穿著梅青衫子杏紅細褶裙,坐在紫藤花架上蕩秋千。
玉白的小臉,黑鴉鴉的發,通透如玉雕雪堆成的。彩色的衣絳和發帶被風吹亂,女童比花葉還要鮮亮靈動,像是小小的神仙童子。
一見他就揚起笑,乖覺地喚哥哥。
秦念曾在他耳邊故意說,
京都的小娘子都推傅瓊音最出眾,偏偏總有人拿宋矜擡杠。可宋矜蒼白病弱,性子又冷淡怯懦,除了才情和容貌出色,怎麽說都沒有傅瓊音亮眼。
如果沒有沅水那場變故,宋矜或許一樣明亮。
當年前任首輔秦既白、現任次輔章永怡、她的父親前任閣老宋敬衍,都十分憐愛宋矜,甚至起了將她收作學生的念頭。
世間男子不會有人配得上她。
謝斂垂眼,看向手腕上的紅繩。
其實有些褪色了。
瞥了一眼天色,謝斂合了眼。
這一夜過得很快,謝斂頭一次醒晚了,屋外天光大亮。
洗漱過後,謝斂便去找宋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