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帝鄉遙四
“別人都喜歡。”宋矜有些心虛。
其實非要說, 她還真沒傾慕過誰。
常年都養在京郊,也沒有相同年紀的手帕交。除了那年開科取士,鬧了個大新聞, 她真連哪個郎君俊逸都不知道。
謝斂點了頭,不置可否。
宋矜眼巴巴看他。
桃木梳梳齒掠過發尾, 帶起舒適的癢意。
不知不覺間, 晨光灑落進來。
“去年冬日, 向文在外頭吃醉了酒……”謝斂語氣平和, 當真撿了逸聞說給她聽, “路上醉得看不清路,一頭撞在臘梅上,插著滿頭的臘梅掙脫出來, 渾然不覺地穿過街道回了家。”
宋矜想了想那畫面,有些想不出來。
但她覺得很好笑,又瞧著謝斂, 等他繼續說。
謝斂瞥她一眼,道:“次日滿京城都傳滿了,章郎簪花風流、醉後有玉山將頹之姿。”
宋矜撲地笑出來。
但這樣笑, 其實非常不文雅,有違教養。
她眼睛一眨, 勉強忍笑。
“向文比我小上兩歲,若是成了他的長輩, ”謝斂又徐徐說道, 淡瞥她一眼, “老師恐怕不會答應。”
他這樣一本正經, 仿佛在和她討論什麽非常正經的事。
宋矜的笑徹底忍不住了。
她伏著架子,笑得肩頭簌簌顫動, 烏黑的發絲絲絲縷縷垂到腰間。
女郎生得纖細裊娜,腰肢盈盈。
晨起時尚未罩外衣,單薄的中衣勾勒出身形,透著脆弱的曲線。
謝斂驟然收回目光,握梳的手微緊。
自開年第一次見她,這是宋矜第一次笑得這麽暢快,清明靈動得像是春草上的水露。
“可世兄瞧著,比你像年輕人多了。”她似乎笑夠了,終於擡起臉看他,“而且他總是含笑的模樣,謝先生倒也學學。”
女郎這話透著促狹。
謝斂一時間沉默,總不好真計較什麽。
“便是不多笑,好歹也別怕旁人給你簪花呀。”
她彎著細細的眉眼笑,眼角有笑出來的淚花,晨光下透著清透的光彩。
謝斂知道,她在說秦念給他簪花那次。
他不愛風流,也不簪花。
此時本該正色,將這件事揭過去。
但眼前的女郎笑得太明媚了些,謝斂瞧著她笑了片刻,只是低眉笑了下,語氣似輕責又似是無奈,“沅娘。”
宋矜輕哦了聲,又說:“好吧。”
謝斂瞧她,她倒委屈。
但宋矜仍舊含著笑,看著謝斂。
他似乎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的眉眼間是含著笑意的,只是這笑很淺。哪怕如此,卻也如冰銷雪霽時,一縷清冽動人的天光。
其實哪怕謝斂不笑、不簪花。
也自有風度。
但她不想告訴謝斂。
謝斂倒也沒生氣,他對她一如既往地包容。
借著菱花鏡子,握住她烏黑發絲的手蒼白修長,平日都是握筆研磨。此時那梳子蘸刨花水,染上一層清甜的荔枝香,混雜著極淡的墨香。
她垂下眼,不做聲。
謝斂很快為她梳好頭發,徑直取下那支蜻蜓釵,為她簪上。
顫枝微晃,玉做的蜻蜓如同振翅,活了似的。
宋矜驀然想起那個夢境。
夢裏的她年少時見過謝斂。
她發髻間停著只蜻蜓,年少的謝斂當真擡手,為她暫且留住蜻蜓。在夢裏有些不諳世事的快樂,此時想起來,她心情卻有些復雜。
謝斂年少失怙,
她若是當真那麽早就認識他,就好了。
“好了。”謝斂為她插了簪子,竟有些熟稔的利落,又交代,“先喝了粥,今日先不要出來吹風,我已經讓田二郎幫忙請大夫去了。”
宋矜點點頭。
她確實有點發燒了,但應該不嚴重。
宋矜病慣了,沒太把這當回事兒。
反倒是想起那個夢,覺得有些感傷,謝斂年少時必然很不容易。
謝斂見她蔫蔫的,越發有些擔心。
饒是赴任嶺南的官員,也多有因為水土不服,而死在任上的。而宋矜本就體弱多病,即便是不犯病,都足夠令人不安。
他略作思忖,起身出去。
蔡嬤嬤仍在外間收拾行禮,謝斂於是問道:“沅娘往日,也這麽容易發熱?”
“娘子體弱。”蔡嬤嬤下意識就說,隨即仿佛意識到什麽,又是一通倒苦水,“往往一場小病在她身上,便渾身骨頭都疼,纏綿許久不見好。”
謝斂心知蔡嬤嬤說得不錯。
體弱多病的人受不得半分折騰,一點小病反應都極大。
他蹙了蹙眉,眸色越發漆黑深沉。
外間的吵鬧聲大了起來。
王伯抄著手,急急忙忙進來說道:“郎君,外頭……外頭那輛馬車裏的貴人,說是……是您必然會想見他的,說貴人姓曹。”
曹是個尋常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