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遺蓮子六
風聲喧囂, 山野間荒草離離。
謝斂朝她看過來。
宋矜心口發緊,下意識往車壁一靠,躲開了窗外照進來的月光。
她沒有手帕交, 也沒在爹娘膝下長大,不知道尋常夫妻怎麽相處。
明明是她刻意將話挑破, 心頭卻更為忐忑。
“先生不樂意我來宣化縣, 我知道。”宋矜這些日子都在四處義診, 忍著不適與人攀談, 勞累得忍不住委屈起來, “但我向來多病,也不是矯情,一向都是這樣。來宣化, 只是想要和我的夫君在一起,更沒有仗著病弱耍賴。”
她不算駑鈍,察覺出謝斂的不願。
先前還好。
不知為何, 倒了宣化就更加古怪了。
宋矜嘴上不說,心裏卻覺得酸澀,忍不住道:“我四處義診, 跟世兄一起設法為吉貝脫籽,都是想幫一幫先生, 沒有做什麽討人厭的事。”
牛車行得不快,但還算穩。
宋矜很少向人訴說心事, 此時一面說, 一面心口發緊。
她將臉埋入膝蓋, 肩膀有些顫抖, “先生也不必問了,我不想要隨著世兄回京都。”
宋矜覺得肩頭微沉。
透著冷意的蘇合香侵襲而來, 在黑暗中若有似無。
“不是問這個。”謝斂說。
宋矜探出一點臉,睜著眼睛瞧他,固執道:“別的也不行,我也不回邕州城,你不要再說了。”
對方似乎嘆了口氣。
牛車的空間本就不開闊,謝斂又往前探身幾分。
他微冷的呼吸灑落在她眉眼間,癢得宋矜眼睫一顫,蟄身又縮了回去。她再也不想從謝斂口中聽到,任何有關於讓她走、讓她理智的話,一把捂住耳朵。
好在,謝斂一時間沒做聲。
宋矜望著月色,終於下定了決心,說道:“總說婚事是權宜之計,但我是真心嫁給先生。同甘共苦,生死相隨,字字都是真心。”
車內陷入岑寂。
宋矜後知後覺聽到自己說了什麽,臉頰霎時滾燙。
她想再解釋幾句,卻又無從開口。
“沅娘,不是讓你走。”謝斂深吸一口氣,試圖平靜。
女郎擡起欲言又止的眸子,抿唇說:“那你為什麽老對我生氣?還要特意陪陪我,難道我們不能日日在一處?”
謝斂啞口無言。
他瞧著她,一時間竟有些失笑。
月光下,她含著水光的眸子十分清亮,像是秋日澄寥的一潭水。
此時就這麽看著他,滿是不解。
對著這樣一雙眼睛,他打好腹稿的解釋都不覺散去,鬼使神差地問她,“我幾時生氣了?”
女郎微微一呆。
她好像心虛了一樣,臉頰浮起薄薄的紅。
宋矜有些支支吾吾,她縮在角落裏,無聲將臉瞥了回去,和他不熟似的不再說話。
謝斂沒再追問。
他比誰都清楚,宋矜有多怕人。哪怕她義診的病人都是婦人和小孩,於她而言,恐怕都如針紮般不適,但她確實咬牙忍了下來。
不但如此,還試著與人攀談,了解吉貝。
無非都是為了協助他。
她的話一句不虛。
無論是到嶺南的這一路,還是艱苦如宣化縣,宋矜跟他同甘共苦、生死相隨。
這世上,只有宋矜如此對他。
宋矜也只如此對他。
沒必要問了。
好半天,女郎衣衫窸窣作響。她無聲中回過頭來,溫和地望著他,語調有點不好意思,“我剛剛有點生氣,你別介意。”
還不等他說話,她終於擡起臉。
女郎端坐在車內,揩掉黏在臉上的碎發,規規矩矩說:“先生也別誤會,我平日沒有抱怨。我只是覺得,有些話攤開了說好,免得徒生誤會。”
“沅娘說得是。”謝斂道。
她只是望著他,有些許的羞怯。
比起別人,宋矜身上的不安強烈很多。
剛剛一股腦說那麽多話,她好像後知後覺窘迫起來,分明姿態這樣端莊,卻顯得格外坐立不安,仿佛想要找個地縫兒鉆進去。
謝斂道:“我以為你是為了別的,才來宣化。”
她猛然一愣。
“怎麽會?”女郎愕然片刻,她半是不解半是好奇看他,眼底倒映著月光,輕聲嘀咕,“我料到世兄會來信,何況我不放心先生,當然要來。”
謝斂搭在案上的手指輕顫。
他自恃的冷靜褪去,心口跳得更亂,下意識扣住手邊書卷。
女郎開始思索起來。
“謝先生絕不是嫌我累贅的人,”她眼底的不安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隱約的試探,抿唇輕看著他,“難道以為我是為了世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