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風雨動五(第2/2頁)
謝斂僵立在那,一言不發。
他面色慘白如雪,烏黑的眸子仿佛失去焦距,人偶般沒有反應。
宋矜站在兩人不遠處。
她想起今日傅澄江說的話,當時她信不過傅澄江,沒有當真……但章向文任期還未滿,怎麽會突然回京都?
“我阿爹……”章向文憤怒的嗓音很大,待到真脫口,卻轉而成了哽咽,“我阿爹病得起不來身,都想著為你鋪路,讓陛下召你回京都。”
章向文的人在顫抖,嗓音也在顫抖。
風吹得高大的青年像紙片子一般脆弱,仿佛隨時要倒下。
宋矜透過風揚起的衣擺,終於瞧見章向文的鬥篷下,穿得乃是一身麻布縞衣,比起雪色更多幾分慘淡。
宋矜的一顆心,陡然被捏緊。
她整個人如墜冰窟,眼眶一陣發酸發熱。
章世伯去世了。
章向文一把抓住謝斂的衣襟,擡拳對著謝斂的臉狠狠砸下去。謝斂沒有掙紮,像是人偶般由著他摔在地上,砸了滿身肮臟的雪水。
“謝斂!謝含之!你這個……”章向文大口大口喘著氣,豆大的眼淚砸落在地上,破口大罵,“你這個畜生,你這個不忠不義的叛徒……我阿爹真是看走了眼,我真是瞎了眼……”
面對章向文暴風雨般的打罵,謝斂始終一言不發。
只實在受不了了,彎腰悶咳出聲。
殷紅的鮮血被他咳出來,濺落滿地,謝斂弓腰垂眼,始終沒有和章向文的眼睛對視上。
章向文氣笑了,道:“你說話啊!”
謝斂擡手,揩掉血跡。
仍立在風雪中,滿是泥濘的衣裳濕透了,面色青白。
章向文提拳對著謝斂又是一拳。
高聲道:“說話!”
謝斂踉蹌,摔坐在地上,蒼白的面頰上不見絲毫血色。他似乎要抿緊薄唇,然而胸腔先一步咳嗆,鮮血噴出,他抑制不住地咳嗽出聲。
青年狹長的眼低垂,蒼白到病態臉上沒有表情。
但鮮血隨著咳嗽,滴滴落在衣襟上。
見章向文仍要打下去,宋矜終於看不下去了。
她疾步上前,扶住謝斂的肩膀。
“世兄。”宋矜扶著謝斂站起來,瞧著滿身狼狽的章向文,眼眶有些發紅,“還是進去說話吧。”
章向文看向她。
他皺起眉毛,固執地沒有動。
“世伯……”宋矜想起章永怡和溫夫人的面容,心口澀得難受,“你先進去,吃一口熱茶。”
章向文看向謝斂,冷冷一笑。
謝斂擡眼,抓住章向文的胳膊,將人往屋內帶。守在門口的仆人連忙上前套馬,宋矜拎起裙裾,跟了上去。
書房內點著燭火。
宋矜點燃風爐,煮了一壺熱熱的茶水。
她端來廚房裏熱著的糕點,又將茶水倒好,遞給章向文跟前。
章向文已經脫掉濕透的鬥篷,僅穿著一身白慘慘的縞衣,雙目無神地坐在謝斂對面,半天都沒有說話的意思。
謝斂坐在燈前,
不知想著些什麽,也沒有做聲。
宋矜道:“是什麽時候的事?”
章向文的眼睛紅了,“前天夜裏來的信,五天前便去了。阿爹在各地當了一輩子官,好不容易要回鄉養老,卻背了這麽一身的罵名……”
本該是榮歸故裏,如今卻只能扶靈還鄉。
章向文看向謝斂,目光復雜。
他阿爹在致仕前百般費心,才煽動陛下將謝斂召回京都,重新掌權。
本以為有謝斂在京都坐鎮,昔日阿爹的政敵們便是落井下石,也有謝斂代為斡旋,不說報恩也盡一盡當學生的義務。
可謝斂都做了些什麽?
他任由傅也平一黨彈劾阿爹,將莫須有的罪名按在阿爹頭上。阿爹前腳卸職,後腳便被政敵清算,急怒攻心死在回鄉的路上。
而他被阿爹外放到嶺南,無法得見父親最後一面……
也是為了關照謝斂!
章向文看向謝斂,冷聲道:“當日,你為了討好陛下殺了岑望時,我便該對你死心,是我愚蠢,竟以為你有什麽苦衷。”
謝斂微微蹙著眉。
他眼底是不易察覺的疲憊,嗓音繃得很緊,“老師的身後事,我會與你一起……”
“老師?你有臉叫老師?”章向文掀翻了桌案,站起來指著謝斂的臉,“謝含之,阿爹死前還惦記著你,讓我們不要因此事責怪與你……你……你!”
謝斂驟然擡起眼,朝著章向文看去。
這目光復雜至極,令章向文都為之一怔。待到回過神來,謝斂的目光卻又一如既往地平靜,滴水不漏。
“老師生前沒有不認我這個學生,我便能喚這一聲老師。”謝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