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風雨動七(第2/2頁)
家家戶戶忙於自己的柴米油鹽。
即便你是王侯將相,旁人也分不出多余的精力關注。
只有人記得數額巨大的“皇陵案”,沒有人會關注多年後當事人是否沉冤昭雪,其中藏著多少銜冤而死的魂靈。
宋矜問:“只能如此?”
謝斂想也不想回答,“是。”
宋矜僵坐在謝斂對面,垂眸看向桌上的筆。她腦海裏浮現許多東西,恨不得立刻找出一條別的出路,然後告訴謝斂,你瞧,這樣豈不是更好嗎?
但沒有。
京都除了謝斂,沒有人敢為她的阿爹發聲,更別提沉冤昭雪。即便是謝斂,也需要借此時一陣東風,方可攪亂京都的政局。
“好。”宋矜答應得比自己以為得還要快,她擡手撿起桌案上的筆,重新蘸墨,“我重新寫。”
她收拾心情,聽著謝斂的口述重新寫了這份折子。
每一筆,宋矜都寫得艱難。
可她深吸一口氣,落筆沉穩。
若她仍是當初那個無知又清高的小兒女,尚且會在夜裏淒惶落淚,可她陪著謝斂走了這麽一早,早已經有了只有往死路裏走的勇氣。
寫完這封折子,天色已經很晚了。
屋外的雪終於停了,雲後轉出一輪霽月,溫柔清冷的光輝灑落天地間,照亮茫茫的汴京天子繁華道。
馬車碾過積雪。
一直停在尚且亮著燈的酒館外。
宋矜掀開車簾,朝著門內喝悶酒的章向文喚了一聲,“世兄。”
章向文醉醺醺地擡起頭,朝著她看過來。片晌,他移開了目光,像是沒有看到她一樣,歪歪扭扭往外走。
田二郎上前攔住章向文。
宋矜走到他跟前,說道:“我並非是為了給含之說好話,世伯和伯母都對我有恩,我心裏也難過。”
章向文這才停止腳步。
兩人立在門外,相顧無言。
過了會兒,章向文扶住門框,說道:“進來吃口酒吧。”
宋矜連忙跟上,接過章向文遞來的酒碗,卻沒有喝酒。她心中難過,垂目坐了會兒,只輕聲道:“世兄節哀。”
章向文的手一抖。
他說:“阿爹早幾年身子就不好了,只是陛下幾番挽留,卸不了任。我早就知道他身子不好,他叫我去嶺南照看著些含之,別讓人對他下手,我也真就去了……”
宋矜聽得喉頭哽塞。
她低垂著眼睫毛,低聲道:“世兄也沒料到這些。”
章向文看她一眼,一口悶了手裏的酒,說道:“你沒有為謝斂說話,世妹,你是個品行好的女郎。”
宋矜更聽得心裏不是滋味。
其實她倒是想和章向文說,謝斂沒有面上那樣平靜,可她說不出口。
看著面前的酒碗,她勸道:“喝酒傷身。世兄還是早些去客棧安歇,我不能盡地主之誼,便送世兄過去。”
她語調溫和,眸子柔軟。
章向文在她的目光下,有些發怔。
“不必。”他別過臉去,又悶頭喝起酒來,絮絮叨叨說,“心裏揣著事,睡不著。但確實不能再喝了,等到天明前還要去面聖,卸任回家為父親奔喪……”
說罷,章向文松開酒碗。
他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將酒壇子推開。
宋矜見他理智尚存,不由松了口氣。
“世妹。”章向文朝著她看過來,竟有幾分恍惚似的,“你與含之的婚事,我父親本是不贊成的……你跟著他,倒真是吃盡了苦,你日後還是要多為自己想想。”
宋矜沒料到他會說到這回事上。
先是一愣,隨即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好沉默。
“書上什麽夫為妻綱,都是騙女子柔順的話,省得女子不服管教鬧事。但身為女子,這話聽聽就完了,可別真把夫婿當做了天。”章向文仿佛是還要喝酒,才伸出手便又撤回,“我錯看了謝含之,你不要也錯看了他。”
很少有人和她說這麽掏心窩子的話。
宋矜有些感動,卻又有些心酸。
然而對上章向文的目光,她仍輕聲道:“興許,興許含之有他沒辦法的苦衷……”
“苦衷?”章向文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拍案而起,“天底下誰沒有苦衷?就他謝含之有苦衷,有苦衷到殺母弑師的地步?”
宋矜眼皮子一跳,這和謝斂的母親又有什麽關系?
她幾乎要問章向文。
然而章向文像是也是一愣,乍然安靜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章向文方才緩緩說道:“我與含之,早在十三年前就認識了,那時候他剛剛被家族所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