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向岐山二(第2/4頁)
目送沈君誠帶走宋矜,謝斂才擡步上前。
皂靴踩過滿地白森森的紙錢,廣袖衣擺掠過紙幡,蹭出令人脊冷的窸窣聲響。青年目不斜視,像是這些壓抑的哭嚎不存在一般。
他就這麽穿行而過。
仿佛自己與一切毫無關系。
連脊背都未曾壓低一寸。
原本在哭泣的男女老少,以及圍觀百姓,都忍不住憤慨起來。他們為國盡忠的兒子死了,為天下人戍邊的將士死了,對謝斂這樣高居朝堂的文官來說,竟如此不值一提。
他們憤慨地擠上前去。
大聲痛罵起謝斂、朝廷。
聽著聲聲辱罵和啼哭,田二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勉強跟在謝斂身後,擡眼偷看謝斂一眼,見對方面色不見絲毫波動。
謝斂的心腸難道是鐵做的不成?
田二郎心中暗暗想。
謝斂走得很快,翻身上馬。
他一夾馬腹,揚鞭催馬,揚起的馬蹄險些踩踏到人。
底下不怕死的人都閃躲幾步,剩下幾個不怕死的老人家仍在哭天搶地。謝斂看向那幾個老人家,眉眼微斂,仿佛透著淡淡的憐憫,“邊關要亂了,若京都也亂起來,天下恐怕不能長久。”
這話叫在場的人微微一愣,隨即心中恐懼起來。
興許……興許謝斂說得不錯。
但那又如何呢?
京都不能亂,他們就該放下對謝斂的仇恨嗎?朝野上下爭權奪利的百官會停止彼此攻訐嗎?
眾人內心復雜。
口中的辱罵仍不停休。
謝斂卻並未理會這些人,催馬穿過人潮。
等到抵達謝家時,天色已經極其完了,兩人更是被擠得十分狼狽,卻不料謝家門外還等著秦念。
此時天色很晚了,四下漆黑。
她站在檐下,身後只跟著個怯生生的丫鬟。
謝斂一見秦念,便道:“回去。”
秦念卻仰起臉來,“我有重要的話與阿兄講。”
“我與你沒什麽說的。”謝斂道。
秦念抓住謝斂的袖子,死皮賴臉不肯走了,“無論怎麽說,我都是你的妹妹。有些話,我不與你說,便沒有人能與你說……”
“松手。”
秦念沒有松手,“我不。”
謝斂瞧著眼前的秦念,目光有些不易察覺的疲憊。
秦念卻如小時候那樣,小心翼翼地搖一搖謝斂的袖子,撒嬌道:“阿兄,我帶了自己做的飯菜,你與我吃一頓飯,我將話說給你聽了就走。”
田二郎知道兩人的情分。
當年秦既白說是收謝斂做學生,實則說是收養也不為過,不光是師徒之情,更是救命之恩。
對待秦念這個恩人的女兒,謝斂只怕永遠是理虧歉疚的。
他連忙道:“郎君正未曾用過飯,秦娘子來得正巧。”
“這可是我親手做的!”秦念強調了一句,又揚起臉笑起來,“總歸我們是親人,阿兄不要如此防備我,我只是擔心阿兄。”
田二郎連忙接過秦念手裏的食盒。
一面推搡謝斂一把,笑著說道:“我去取壇果子酒來。”
謝斂淡淡看了秦念一眼,不辨喜怒。
秦念將飯菜擺好,給謝斂倒了一盞果子酒。
她似乎有些緊張,小心將果酒遞給謝斂,盯著酒水道:“今日的事情,我聽說了。”
“朝野上的事,你不需要這麽上心。”
謝斂擡眼看了她一眼,這目光帶著敲打,令秦念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後背有些發冷。
“我只是想問一問阿兄。”秦念鼓起勇氣般地看向謝斂,杏子眸裏倒映著水光,“你從前在翠微書院讀書的時候,和岑五哥、章四哥交情那般好,我還見你們暢談仕途志向,如今卻……卻……”
謝斂垂眸,看著手裏的酒水。
清澈的酒液倒映出他漆黑的眸子。
“卻怎麽?”謝斂淡聲。
秦念一狠心,道:“阿兄,那是十萬大軍!十萬的人命,不單單是一個數字。還有新政,你的新政就是為了給有錢人大開方便之門,餓死無辜百姓嗎?”
謝斂擡手要喝手裏的酒。
秦念握住他的手腕,“你回答我!”
“你心裏既然有了答案,還來問我做什麽?”
謝斂嗓音平靜得可怕,漆黑的眸子若深淵般沉冷,只這麽靜靜瞧著她,便像是洞穿了她內心最偏激陰暗的猜測。
秦念愣了片刻,淚水從明澈的杏子眼滑落,濺落在桌案上。
她舉起手裏的酒盞,與謝斂的酒盞一碰。
“好。”
秦念喝了這盞酒,謝斂卻並沒有喝。
他蒼白修長的手指握著酒盞,低垂著濃長的眼睫,漆黑眼底浮沉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