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如意的棺槨

如意連語氣都溫柔了起來:“好了,不哭,他們不會死的。”說著,還捏了手帕替他擦眼淚。

沈岐遠眉心直跳:“柳姑娘。”

“嗯?”她逗人逗得正開心,眼眸都懶得擡起來。

深吸一口氣,沈岐遠道:“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

“大人真是涼薄,來時要我陪您一道來,回去卻叫我一個人回去。”她輕嘖。

哭得正酣的周亭川打了個嗝停了下來,倔強地道:“我送姑娘回去。”

“好呀。”她眼裏盈滿笑意,“還是小大人待我好。”

沈岐遠:“……”

雖說蠱惑人心是她天生的本事,但這場面不管看多少次他都依舊覺得煩人。

“衙門裏有新的案子,他們既然走了,你便去跟進。”他對周亭川道,“無事不要去坊間亂走。”

周亭川不服氣:“明日就輪到我休沐了,有三日的公休。”

“哦。”沈岐遠點頭,“放去月末,給你六日公休。”

周亭川又生氣又動搖:“大人你怎能這般!”

“換不換?”

“……換。”聲音多少有點咬牙切齒。

沈岐遠點頭,看向如意:“你自己雇車回去。”

如意倒也不生氣,懶洋洋起身抻了抻腰:“大人的手段可真是稚嫩。”

管用就行。

他朝她優雅地頷首,然後帶上周亭川,頭也不回地離開臨安衙門,往刑部司走。

朝陽漸起,臨安的亭台樓閣都染上了一層光暈。

如意側躺在會仙酒樓的客房裏,剛休息兩個時辰,房門就又被敲響了。

“姑娘。”藥鋪大夫擦了擦頭上的汗,拱手道,“剪燈姑娘今日已經能下地了。”

如意飲茶漱口:“這不是好事麽,你怎的一臉惶恐。”

“可,可她被柳府的人帶走了。”

笑意漸漸斂回,她擡眼:“那些人可有留下什麽話?”

“留了,說待姑娘有空,去他們府上喝一盞茶。”

都給她這個活人出了殯了,竟還用這麽下作的手段讓她回去?

如意扯了扯嘴角,長眼微闔:“知道了。”

徐厚德倒台,朝堂難免震蕩,不少人會重擇庇蔭,而眼下獨得聖寵的沈岐遠便是最好的選擇。

但,此人油鹽不進,頑固不化,若是貿然討好,恐怕會反被他送進宗正司大牢。

其他人都不知所措的時候,還是柳老太師先出了手。

一擡肩輿搖晃晃地進了太師府後院。

如意腳剛落地,就聽得一聲暴喝:“逆女,還不來跪下!”

上百塊靈位整整齊齊地列在燭火高架之上,柳太師跪在最中間的蒲團裏,背影像一座黑沉沉的山。

這樣的氣氛很難不嚇著小姑娘,但不巧的是,如意這個小姑娘不吃這套。

她輕笑了一聲,邁進去站得筆直:“太師老糊塗了,您唯一的嫡女都已經入了土,又哪來什麽逆女。”

她這話從稱呼到言辭都是大大的不敬,柳太師怒意高漲地轉頭,卻在對上如意目光的時候頓了頓。

他印象中的女兒,怯懦,乖順,總是用渴望認同的眼神望著他,他只要肯與她說話,哪怕是教訓責罵,她也是開心的。

然而眼下面前這個人,眉冷眼寒,一臉揶揄嘲諷,仿佛透過他的皮囊將他肚子打的心思都看了個透,絲毫不再畏懼他。

柳太師皺了皺眉,將怒氣暫時壓了下來:“有你這麽跟父親說話的嗎?”

這祠堂煙熏火燎的,如意有些不耐煩了:“柳太師有話不妨直言。”

忍了忍她這稱呼,柳太師突然輕嘆了一口氣,黑白交雜的眉毛跟著柔和下來:“我昨夜夢見了你母親。”

如意眼皮跳了跳:“哦?”

“你母親何氏,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子,與我相識於微末,感情甚篤。”他眼裏有濃濃的懷念之情,“她走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說無論如何也要照顧好你,你是這世上她唯一的骨血。”

“然後您就照顧到棺材裏去了。”如意點頭。

剛湧上來的煽情氣氛被她一句話打了個稀碎,柳太師終於是沉了臉:“我緣何給你出殯,你自己心裏不清楚嗎?高門大戶,誰家女兒捧金奉銀地去巴結男人,巴結也就算了,竟還反遭人拋棄,落下笑柄。”

“若將你留在府裏,二房三房那些姑娘豈能說到好人家,一輩子不就都毀了?為父又怎麽給幾個兄弟交代!”

說得挺有道理的,如意點頭:“太師不愧是淵清玉絜的朝中重臣,大義凜然,無可指摘——既如此,那民女就不多叨擾了。”

她作勢轉身。

“站住!”柳太師怒道,“太師府養你十余年,你就是這麽翻臉不認人的?”

提起這個,如意將頭轉了回來,長眼冷淡:“太師府養我?”

“難道不是?你吃的穿的用的……”

“那不都是我母親的家產麽。”她無甚耐心地打斷這人的話,眼尾含譏,“不止我吃的穿的用的,連父親您,包括這二房三房,全家上下,所有的花銷,不都是我母親的家產掙出來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