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釣魚

咚地一聲拍上那紅木桌,大堂裏倏地安靜下來。

賀澤佑惱道:“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陛下尚且節儉,一再削少宮內用度,你們又怎麽敢在這裏充豪紳。實在有錢,便自己去結賬好了。”

賀二一臉委屈,賀老夫人見狀,也抹著臉哭開了:“我含辛茹苦將你養大,讓你覓得封侯的榮光,眼下不過是使些銀子,你竟就怨起來了,我養了個白眼狼不成!”

“母親!”賀澤佑無奈又氣憤。

賀母才不管呢,眼瞧著要開始哭天搶地了,旁邊的賀汀蘭突然開了口:“咱們府上先前那麽多銀子怎麽來的,別人心裏沒數,母親心裏還沒數嗎?”

哭聲一噎,賀母皺眉:“有數什麽,那都是我兒的本事得來的。”

賀汀蘭點頭:“吃軟飯確實也叫本事。”

啪——

賀母離得近,徑直給了她一巴掌,將她打得側過去,又指著她鼻子罵:“你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有這麽說自己哥哥的嗎?”

牙齒將嘴角磕出了血,賀汀蘭捂著臉轉過頭來,倔強地道:“三十六間供神街大鋪,保了咱們這個新立的侯府一年的富貴,母親要什麽都有,銀子花得如流水也自有傻子來替母親還賬,倒養得母親看不起人家,非給大哥牽文家的姻緣。”

“如今大哥能娶文家嫡女,母親已經高興了,總不能還回頭惦記那個傻子的銀子。”

賀母又氣又羞:“誰,誰惦記她銀子了,她不給就不給,我還求著她不成!”

“她不給銀子,那麽用大哥的俸祿來養我們這上百口人,外頭的東西咱們就一箱也買不起。”她放下手,平靜地道,“母親自己選的,又哭什麽呢?”

賀母噎住,左右找不到話來分辨,便幹脆抽了旁邊的花枝就往她身上打,一邊打一邊罵:“叫你與我頂嘴,叫你胳膊肘往外拐,我堂堂侯爺的親生母親,還買不起那些個破爛東西了!我打死你!打死你!”

長長的花枝,落下來就是一道紅印,旁邊的人沒攔,賀汀蘭也沒躲,隨便她將自己打出一道道紅腫,眼裏仍舊滿是嘲弄。

她從前看不起柳如意那個傻子,覺得她蠢,分不清善惡好壞。

但現在她更看不起這一家人,貪得無厭,不知好歹。

打死她也好,活著本就無趣。

賀汀蘭閉上了眼。

外頭突然有奴才進來,湊在賀澤佑耳邊說了兩句什麽。

賀澤佑眼眸倏地亮起來,又有些遲疑:“她怎麽會來?”

賀母停了手,狐疑地問:“誰?”

“沒誰,我去看看,你們都留在這裏。”他起身道,“若誰想去結賬,便拿自己的銀子去,賬房的錢,今日誰都不能動。”

說罷,快步跨出了大堂。

上次見到柳如意還是在禦前了,賀澤佑很後悔,他不該聽貞雪說的非要搶那幾個鋪子。得罪了沈岐遠,眼下朝中竟是無人肯再請他去宴席,來府上遞拜帖的也少了一大半。

這還只是短短幾日內的變化,長此以往,他這個侯爺怕是要成個空爵了。

柳如意與沈岐遠看起來十分親近,若她能幫他——

賀澤佑擡頭,看見了門外盈盈而來的人。

杏面桃腮,單螺雲鬢間墜下來一支貝母銀杏珍珠步搖,一步一晃,溫潤珠光。她斂著松花長裙,踩著明珠錦履,含笑朝他走了過來。

“見過侯爺。”如意頷首屈膝。

賀澤佑看著她白皙的側頸出了神。

印象裏的柳如意怯生生的,總有一股抹不開的小家子氣,妝發簡單,眉目也普通。可眼前這人,明媚得像秋獵場通天柱尖上的青纓紅玉,瀲瀲有光,顧盼生情。

他忽然就想起兩人舊時,自己也曾為她動過心,就像現在胸口的起伏一樣。

“意兒。”他忍不住這麽喚,喚出口又有些後悔。以她現在的脾氣,怕是要譏諷回來。

然而,如意沒有說什麽,反而是笑著應了一聲。

賀澤佑竟覺得受寵若驚,連忙先請她進前廳上座,又吩咐下人去煮茶。

“這是你最愛喝的龍團勝雪。”他親自遞到她手邊。

如意瞥了一眼那上等的茶色,眼裏譏誚一閃而過,很快就變成了傷心。

“侯爺記錯了。”她細細嘆息,垂眼輕顫,“龍團勝雪向來是侯爺所愛,小女並不愛喝。”

賀澤佑一愣,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是了,是我喜歡的,你原不喜歡,那,那你喜歡喝什麽?”

喜歡喝沈岐遠的血。

——當然了,這不是能說的。

如意優雅一笑,端起杯盞得體地抿了抿:“無妨,都一樣。今日來找侯爺,原也不是來喝茶的。”

賀澤佑坐直了身子,心裏已經有了盤算。

她肯主動上門,定是有事相求,正好他想與沈岐遠賠罪言和,兩廂交換,這侯府便不至於是一盤死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