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是誰都不重要

這是他當初作為一個毫無權勢的大夫,被她逼迫著成為外室的場景。

在李景乾看來,這是屈辱的、是不想再回憶的。

但他覺得寧朝陽會喜歡。

看著這麽眼熟的畫面,聽著這麽眼熟的話,她就算是塊木頭,也該想起自己這個居高臨下睥睨卑微小草的痛快時刻,順帶想起他是誰。

然而。

寧朝陽站在光裏看了一會兒漂浮的灰塵,開口說的卻是:“侯爺的消息果真靈通。”

“什麽?”他皺眉。

面前這人往前走了一步,帶著滿身的光俯身下來,手撐長案,似笑非笑:“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下官以為侯爺只會將這計謀用在邊關沙場,沒想到卻連我鳳翎閣也有此殊榮。”

言下之意,是他安插了人手打聽到了她和江亦川的過往,然後故意效仿?

李景乾拍案而起:“本侯豈會做這等——”

她轉身就往外走。

剩下的話噎在了喉嚨裏,李景乾一頓,不服氣地越過長案:“本侯話還沒說完,你……”

寧朝陽走得極快,他大步跟邁,兩側的木柵欄快速後退,影子都晃連成了一片。

“你站住!”他微惱低喝。

前頭的人一頓,竟當真聽話地停了下來。

李景乾走到她跟前,轉過來冷眼睨她,剛想說她這舉動真是囂張冒犯,旁側突然就傳來一聲鞭響。

啪!

他眼眸微張。

沾水的牛皮鞭子打下去,力道之大,在光裏濺起了一片細細的水霧,木架上綁著的人悶哼一聲,囚服上慢慢滲出血來。

寧朝陽的鞋尖轉了個方向,負手看向那牢房裏:“還是不肯招供?”

宋蕊正執著鞭,聞聲立馬靠近柵欄行禮:“回大人,別的倒問出一些,但胡山胡海之事,他始終說與他無關。”

李景乾這才看清牢裏那人的模樣。

十七八歲的少年,長相普通,右腿微微有些跛。他聽見動靜就習慣性地往外瞥了一眼,視線一與自己對上,整個人都是一僵,而後便飛快地埋下頭。

是六子,在鳳翎閣效忠了七年的密探,也是此次回京替他作掩護的人之一。

李景乾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踏進了寧朝陽的圈套。

他還沉浸在報復她的念頭裏、滿心地想讓她認出自己。但對她而言,他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查出六子背後的人。

六子看見他時的反應已經全數落進了她眼裏。

寧朝陽輕輕笑了笑。

“定北侯爺。”她道,“若您麾下出了奸細,按照軍規當如何?”

還能如何,自然是當場斬殺,以儆效尤。

李景乾垂下了眼眸。

六子是他十年前從邊關救回來的人,這麽多年一直在為他辦事,他不可能眼睜睜看人死在這裏。

但是,現在若直接開口要人,那他就是不打自招,顯得蠢就算了,寧朝陽還未必會答應。

牢房裏安靜了一會兒之後,宋蕊就重新回去動刑了。

寧朝陽甚是溫柔地問他:“侯爺可要再去西閣看看?”

鞭子落一下就是一處皮肉開綻,裏頭的人忍著疼沒有吭聲,但傷口處翻卷的皮肉還是讓人很不適。

李景乾垂眼轉身,大步往外走。

寧朝陽跟在他身後,能察覺到他一瞬洶湧的怒氣,也能察覺到他克制壓下的情緒。

她眼皮也沒擡,只懶散地看著他衣角上精巧的花紋,胸有成竹地等著這人先開口。

走出大牢,走過西閣,眼瞧著已經無處可再看,這人才終於停了步子。

“本侯今日不是為撫恤糧之事而來。”他背對著她道,“此事,陛下既已交給榮王,那便等著榮王決斷便是。”

真讓榮王來決斷,那鳳翎閣和淮樂殿下都得脫兩層皮。

寧朝陽淡聲道:“傳聞裏侯爺是最體恤下屬之人,四年沙場,跟隨您的將士們埋骨他鄉,侯爺難道連個公道都不肯親自替他們討?”

“寧大人說笑,本侯剛剛回京,人生地不熟,哪能擔此大事。”

“侯爺身邊若是缺人手——”寧朝陽擡眼,“下官倒是可以讓一些人將功抵過。”

熟悉上京又有罪過在身,鳳翎閣大牢裏關著的那個人就正好。

李景乾聞言就看了她一眼。

做普通人仰視她的時候,他只覺得這人行事霸道又蠻橫,可真恢復身份與她平視,他才發現這人年紀輕輕就能做寵臣是有道理的。

條件和台階都給得剛好,連他的心思都能拿捏得準確,不卑怯,也不冒犯。

但他下意識地就想激怒她:“若本侯身邊不缺呢?”

寧朝陽淺淡地笑了笑。

與往常的笑意不同,這人眼尾都沒彎一下,但嘴角偏還敷衍地擡起來,平白顯出些陰冷。

——不缺,那留著六子也就沒用了。

背叛鳳翎閣的人總歸是要死的,能換點東西回來是好,不能換也無妨,反正還有別的路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