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荼蘼/春深似海盡成灰(3)

他不信!她若是騙他,他一定看得出。

她是騙他的嗎?

不,她若想騙他,他從來都看不出。

還有,她在他掌心的一筆一畫:如此良人何。

因為她騙他的,就是他最想要的,他願意被她騙。

“我喜歡——你喜歡我。”

可她不必這樣,她還不明白嗎?她不想,他不會為難她。她真的不必這樣。

“你回來的時候告訴我,我去接你!”

怪不得她不肯嫁他,怪不得她說要走,他早該想到的。

“你不知道人開心的時候,也會哭嗎?”

良人屬我,我也屬他。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哪會有女孩子不願意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呢?原來,他終究不是她的良人。

她騙他了嗎?是什麽時候?今天?昨天?還是……她騙他什麽?

只是——怎麽會是小霍?

這世界當真好笑!他願意傾盡全力換她一生無憂,卻原來他才是讓她難過的緣由。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仿佛有一根線突然抽起了他腦海中雪片般的記憶:

她哭得那麽傷,她說得那麽慟,他卻連安慰她一句都不可以。

“她要是不想和你在一起,就算你勉強了她,又有什麽意思呢?”

他不能再聽下去,他必須走,他甚至忘了要放輕腳步免得驚動旁人,可是他們根本留意不到他。

“我猜是他中意了什麽人,霍家不肯。”

他說:“是我對不起他。”

“得一心人,白首不離。”

他說:“是生是死,不過四哥一句話。”

“四哥,我去換婉凝……”

他說:“你不要哭!都是我的錯,你什麽都不要想,我去跟四哥說。”

他突然明白了許多事,這麽多就擺在他眼前的事,他居然從不察覺。

他說:“我知道,婉凝,我知道。”

當然是小霍。他初見她的那天,她走投無路,帶她進陸軍部的人是小霍;她失了孩子,在她身邊照顧的她的人是小霍;她外婆故世,幫她回家的人是小霍;她在錦西遇劫,到廣寧犯險救她的人還是小霍……

他不明白,可是,他明白——

那他又做了什麽?

“我不能再騙他了,你明白嗎?”

“如果顧小姐肯留在這裏陪我一晚,我便放了你弟弟。”

他想不出!

“我是仗著我手中的權柄,那你呢?你不過是仗著我還沒有膩了你。”

她能騙他什麽?他怎麽想不出?

“就算是我膩了你厭了你,我也不會放你走,我關你一輩子。”

她說的是他嗎?她騙他嗎?她騙他什麽?他怎麽想不出?

“你今天晚上陪得我開心,我就放了他。這種事你又不是沒做過?”

“……我不能再騙他了,真的不能……你明白嗎?”

他最希冀眷戀的東西在他初見她的那一天,就被他自己毀了,他卻還懵然不知。

是怎麽了?到底出了什麽事,是她能告訴他,卻不能告訴他的?

他怎麽還敢奢望?他有生以來最冷的一個冬天,他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離她而去,他說:“小霍,我把她交給你了。”

她哭得這樣傷,她說得這樣慟,他該擁著她,吻掉她所有的眼淚,可是他卻一動也動不了。

一語成讖。

是她。

原來,她便是他的得一心人,白首不離。

她的聲音,他不會錯。

他想起那天在錦西,她受了傷,昏沉中眉心緊蹙,喃喃囈語幾近呻吟,只有“仲祺”兩個字是清楚的。那樣的生死之間,她念的是他。他怎麽會沒有想到呢?

他還不及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甚至還有些猶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已聽見那女孩子抽泣的聲音:“怎麽辦呢……我不能再瞞他什麽了,我做不到……”

他慘笑,若不是他一念之差,她和他,也該是“佳偶天成”吧?

是她?

她和小霍在一起,倒比和他在一起容易得多。

一句話就把他釘在了地上。

她不會被人算計,不會失了孩子,不會受傷,不會……

“婉凝!婉凝,你不要哭……”

那他做了什麽?

他沒有興趣聽別人的私隱,也不想撞破了惹人尷尬,便放輕了腳步想要退開,剛走出兩步,便聽見身後霍仲祺聲氣焦灼:

“昨天你帶進陸軍部的那個女孩子,查一查她家裏還有什麽人。”

他循聲轉過花廊,卻是無聲一笑,只見草木掩映中,一架荼蘼花繁葉綠,半跪在地上的戎裝背影不是別人,正是霍仲祺,遮在他懷裏的女孩子看不見身形樣貌,唯見一角荼白的旗袍輕輕顫抖,顯是哭得十分傷心。不知道小霍這是又惹了哪裏的風流債,抑或是他如今和致嬈在一起,免不了要跟從前的花花草草做個了斷?

他說,他對不起他。他沒有什麽對不起他的。是他對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