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朕不在乎!

毛澄等人的離開,一點都沒有影響隨後一個個議題的爭論,而陛下始終安靜地聽朝臣們爭議,也不再當場作出什麽決斷,全部先命令有司擬成奏疏。

這是每個人都熟悉的節奏,九卿也沒什麽不滿:看天子今天的表現,他會什麽都全聽內閣的建議嗎?

西角門內外的氣氛越來越融洽,天子似乎還忘記了之前的事情,有時會說幾句俏皮話,逗得群臣歡樂開懷。

梁儲不由得想起王府中關於那個“借五百兩銀子”的玩笑,老態龍鐘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少年天子。

不會有任何一個重臣此時是真的忘了之前的事。

但這十五歲的天子就像他禦座之下的這些朝堂老狐狸一般,宛如之前的事情早已過去。

十五歲啊……梁儲想起自己的少年時。

那時候,若是有誰惹惱了自己,那不能說太久,半日裏恨得牙癢癢是至少的吧?

但陛下現在就如同求知若渴的單純少年,看朝臣們各抒己見。

梁儲心頭發毛:他這是在學習!

他覺得自己還不夠老練精明嗎?

今天這一仗,陛下先大張旗鼓地查賬,隨後卻又頂著反對與辱罵忍得住,並沒有真的立刻燒起一把大火。

魏彬、谷大用沒有徹底進鍋,毛澄最後也沒有徹底進鍋,全都成了過程中打出去的牌。

但魏彬那些人的油被熬了出來,陛下掌握了一個實數不知多少的“密庫”,手裏有了不可小覷的財權。

毛澄雖然沒進鍋,但毛已經褪幹凈了。

袁宗臯兩日兩升遷,竟這麽絲滑地成了禮部尚書。

其他從龍之臣各授實職,陛下聖裁行使了一批重要的人事任免權。

張永仍在,重設三大營會帶來的變化,也明確指向了軍權。

梁儲忽然覺得自己真的該告老還鄉了,因為明年開始的嘉靖年間的朝堂,一定不好混!

而這時候,被押出去的毛澄等人,應該快到刑部天牢了吧?

……

毛澄早就到了天牢裏,還始終忍受著遠處很瘋狂的江彬。

他沒心情跟江彬對噴,他對江彬的鄙視是從心底根深蒂固的,雖然他現在也是罪囚身份。

但在毛澄心裏,自己沒錯。

都登基了,既成事實就是既成事實,自己難道會不認?

但你何必為難我這個禮部尚書?何必不顧江山未穩就這麽快生事端?

在他眼裏,朱厚熜太急於抓穩權力,又是一貫的借題發揮!

朝臣的支持難道就這麽沒價值?

想起之前在左順門附近聽到了一片齊呼聖明,毛澄的牙都快咬碎了。

殺雞儆猴?先打後拉?

他知道自己成了犧牲品,因此尤其不甘。

現在聽著江彬在遠處喋喋不休,聽著旁邊牢房中某些人的隱隱啜泣,他怒吼一聲:“哭什麽?皇帝是非不分,青史之上自會有公斷!今日死節便是!”

“只是念及老母,因不能盡孝而悲苦……”

借口是很好找的,誰家裏沒有老人孩子?

於是這下更多人放心大膽地哭了起來,哭得委屈至極。

江彬遠遠看著他們的模樣,被鐵鏈捆得嚴嚴實實地他笑得實在太開心了,可惜沒有酒。

結果沒過多久,就有宮中太監前來宣旨。

毛澄竟有些期待。

他不是期待被赦免,而是期待被聖旨誅殺。

已經到了這一步,被賜死是對他毛澄來說最好的結局。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朕初登大寶,本不欲大動幹戈。今毛澄等二十一人,不願忠君事上在先,狂悖辱罵君上在後。不忠不敬之罪,本不可赦。”

聽到這裏,毛澄臉色驟然一白。

“……朕曾於興王府賞毛澄禦用鎮紙,望其以大宗伯之尊正朝堂上下規矩。不意毛澄罔顧聖恩、忘君臣位份,不念皇兄尊謚事急在前,不全君上孝心殷切在後,朕失望至極。”

“然朕並非聽不得勸,亦非不容諫臣之主。不忠之罪猶能寬恕,不敬之處何屑計較?毛澄等二十一人雖不忠不敬,朕仍可恕之。望其此後知禮守法,長做良民。”

“朕或昏或賢,非因二三愚駑迂腐之士所能論斷。朕心中裝著九州萬方,大明億兆臣民!百年後青史煌煌,朕之功過自有後人評說。”

“爾等亦將親眼目睹我大明再開盛世,或終身怨望,或幡然悔悟。著書立言也罷,私相議論亦可,褒貶俱由爾等,朕皆不在乎!”

“欽此!”

宣旨的竟是新任的司禮監掌印張錦,他看著當時一同迎立新君的前禮部尚書,手裏拿著這種專門戒敕臣僚的敕旨,笑眯眯地說道:“毛澄,聽明白了嗎?接旨謝恩吧。”

遠處的江彬聽明白了,他手臂不能動,但血淋淋的手掌上下拍打著身子,笑得喘不過氣了:“不忠不敬!哈哈哈哈……反賊竟是大宗伯,連你這反賊都饒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