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太廟的誘惑

哪裏是不合舊制?

梁儲現在的反應,可不是反對,而是激動,隨後又多了一絲黯然。

他太老了,他已經沒這個機會了。

他也沒有任何值得大書特書的不世之功。

從仁宗有追贈先例之後,再沒有臣子被追贈配享太廟。

而從開國至今,從沒有一個文臣配享太廟,全是勛臣!

姚廣孝,他算文臣嗎?

現在,皇帝竟然要給於謙追謚忠武,讓他配享太廟!

百分百純正的文臣!

還有一個問題:他陪祀誰?

英宗?還是……沒能入廟的景帝?那景帝要不要稱宗入廟?

陛下提起這件事,有沒有為獻皇帝稱宗附廟的意圖?是不是又想揉在一起辦?

梁儲心頭湧起滔天巨浪,問出了這些問題,只不過問是不是陪祀英宗。

“朕知道這裏面有許多事要議。”朱厚熜明白地說道,“景帝昔年力挽狂瀾,理應稱宗入廟,但這事不急。先為於少保追謚,配享太廟之事,嘉靖元年後再議。”

雖然朱祁鈺本人腦子有點一塌糊塗,但終歸是幫大明度過了一個至暗時刻,確確實實在位了數年,太廟裏該有他的位置。

至於讓於謙陪祀堡宗?那朱厚熜會想抽自己大嘴巴子。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跟他說:“明年,也只議景帝入廟和於忠武公陪祀一事。”

梁儲心頭松了松,但這仍舊是令人難以想象的、擁有龐大象征意義的事件。

首次經筵,和這件事,哪個的象征意義更大?

為什麽只是先跟他一個人說?

梁儲懂了,皇帝這是希望他提出來!

先只提追謚於謙一事,給忠武這個謚號的功績自然要留給皇帝,用來收攏天下文人的心。

但事情會一個階段一個階段地辦下去,不斷提高規格。

袁宗臯辦完了眼前上尊謚和尊號、殿試這兩樁事後必然入閣,明年景帝入廟、於謙陪祀的事,功勞又是新任禮部尚書的。

而現在梁儲知道了皇帝的心意,在隨後的一系列爭論中,可操作的余地太大了!

為於謙再度平反,讓景帝得到應有的地位,讓這一對命運聯系在一起的君臣都進入太廟享受香火……他梁儲在隨後的文臣中間、在青史上會是什麽樣的地位和影響力?

要效忠!要幫皇帝提拔他想要的忠臣!

夏言的任命就是信號!

“臣……”他激動起來,“臣明白了。今日經筵之上陛下向學之心,今日陛下不計前嫌降恩王世芳、黃佐之意,明日陛下欲得天下英才再開盛世之志,臣雖老邁,必盡全力!”

朱厚熜笑著看他走了出去。

信號將會給出去。

仁宗之後已經近百年了,太廟的大門再次向大臣敞開,不是讓他們進去祭祀,而是陪祀。

有沒有勛臣武將會為這個目標拼命?

有沒有文臣能像於謙那樣公忠體國?

大禮議是不用再議了,但在這個時代,宗廟自有它的意義。

初登帝位的少年天子用一個謚號、一個牌位,就能給出讓文武百官最為抓狂的至高目標!

最主要的不是於謙這個已經故去的人終於又得到什麽,而是將來。

他朱厚熜百年後,身邊陪祀的又會是誰?

……

首先,只是梁儲的家仆到了客棧,告訴黃佐安心備考。

黃佐淚流滿面,高呼皇帝聖明。

他哭是有原因的:這下皇帝也知道他是個能搞丟路引的人了!

要不然哪裏會多這一道坎坷!

什麽粗心的人會把自己陷入到這種境地?

然後,次日的朝會上,梁儲出列請為於謙再追美謚,禮部尚書袁宗臯也出列共倡。

文臣班列前方,楊廷和瞳仁收縮嘴巴張大,失態不已地看向了梁儲與袁宗臯,隨後才看向朱厚熜。

勛臣班列當中,許多人摸不著頭腦,有些大聰明更是睜大了眼睛:這幫人又在搞什麽事?又想學毛澄?

直到看見文臣們集體震驚,他們這才感覺有點不對勁。

新任的都察院右僉都禦史解昌傑看著袁宗臯眼裏滿是羨慕,還有極力壓制著的不甘:這件事,他解昌傑之前竟不知分毫!

如果沒有皇帝的首肯,袁宗臯怎麽可能出來共倡這件事?

【正德十六年五月甲寅,大學士梁儲、禮部尚書袁宗臯共倡為於公謙再追美謚……】

書法一向了得的嚴嵩這幾行字落筆不穩,字跡顯示了他不平靜的內心。

為什麽?為什麽日講起居注官還不能履行日講之職、陪侍左右?為什麽皇帝召見閣臣,不宣起居注官旁聽記錄?

震驚到宕機的劉龍還在緊張地看著皇帝的反應,嚴嵩的腦中已經以極快的速度開始分析。

藩王繼統、大禮之爭、日精門之災、經筵、於謙的文臣身份、首次單獨召見閣臣、袁宗臯共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