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致命的總是細節

郭勛幾乎是先喊出來吸引注意力的。

十幾個朝堂頂級大佬的目光同時看向了他,而皇帝目光也終於移到了他身上。

郭勛渾身湧動著仿佛置身於戰場的恐懼與興奮感——盡管他沒有經歷過。

但這一刻,他確實有一份沖鋒的決心。

因此他慨然說道:“三大營必須都是精兵!三大營之兵卒將領,必須都是善戰有謀者!選兵點將,五軍都督府與邊鎮參預國策會議之重臣之見才是重中之重!”

他說完,迎接著閣臣們與九卿的目光,強行維持著姿態上的強硬。

楊一清,你說一句話啊!

郭勛知道自己不會說,他只能盡量把自己、把五軍都督府的態度說出來,用最簡單的方式和語言。

而昨晚和徐光祚一起請楊一清吃過飯的郭勛,也期待著楊一清這個即將赴任邊關的忠臣幫忙說兩句。

聽皇帝之前的講解,邊鎮重臣有一人能列席這國策會議,但他能每次都來參加嗎?

不能!

所以,邊鎮重臣恐怕只能參加每三年一次定長策的會議,至多也只能每年參加一次定年策的會議。

現在,就看楊一清是更傾向於和五軍都督府合作,還是與兵部合作了。

楊一清看向了皇帝。

朱厚熜也看著他。

皇帝的目光是清澈請教的,楊一清看得出來其中的真誠。

他與楊廷和不同,他在邊關,見過兵卒的眼神,見過邊鎮將領與官員的眼神,也見過北虜的眼神。

他更見過正德皇帝的眼神。

現在,這位十五歲新君的眼神不同。

那不是純粹少年人的好奇或期盼。

少年人的眼神,總是那麽純粹。喜或者惡,總是那麽濃郁。

他們的世界是斑斕的、艷麗的。只有經歷了很多事之後,他們再看向世間時,那眼神就仿佛蒙上了什麽。

愚笨的,既沒有了少年人的純粹,也沒有了那種成年人的平靜與了然。

那蒙上的什麽,有的是造成更多疑惑的紗簾,有的是看來賞心悅目的面具。

可現在楊一清看過去,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竟產生了疑惑:這究竟是面具還是純粹?

皇帝在期盼他的見解。

楊一清沉默片刻,只是平平淡淡地說道:“臣以為,京營重事與邊鎮息息相關,如今既行募兵制,邊鎮兵卒不宜選募。然募而選之,縱有兵而無將,終究難成。”

這只是被各種目光匯聚之後的穩妥開場白,楊一清頓了頓之後就說道:“武定侯所言,臣亦認同。五府之見、邊臣參與國策會議之重臣之見,該當重視。此非爭權,乃為家國重事計。京營諸將與邊鎮諸將皆需善戰有謀,當此時,臣以為,當以邊鎮為重!”

郭勛呆了呆:那昨晚你說的什麽漂亮話。

皇帝卻在開啟這個話題之後首次開了口:“邊鎮是重中之重,重設三大營不能讓邊防空虛。然而京營問題重重,如果沒有合適的將領、可行的練兵方法、可靠的後勤保障,那麽京營的問題什麽時候才能解決?”

楊一清先抿了抿嘴。

皇帝說話的風格,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用的字詞更多,有些還很新鮮,但挺準確。

他仿佛只是潤了潤唇,腦子裏過了這個念頭就說道:“臣入京前,已收到諸多老友信件。京中情勢、諸王領地情勢,臣亦知曉一二。陛下欲重設三大營,精兵足額是第一步,將帥用命是第二步,如臂指使是第三步。”

這話有點勇,怎麽能說京營能不能如臂指使是第三步呢?

郭勛眯了眯眼盯著他:文臣果然還是不能一條心!

朱厚熜卻開口問:“願聞其詳。”

“朝中雖事多,然君臣一心,必不至於有劇變。陛下雖繼統不繼嗣,然如今法統已明,天下已定,藩王兵患暫無憂。”

楊一清這番話讓熟悉他的楊廷和、費宏等人很意外:說得很直接。

沒回避朝堂之中其實紛爭不斷的事實,但通過“君臣一心”這個詞也表達了他的看法:你們其實就是互相之間爭來爭去,但鬥而不破,維持朝堂穩定的念頭是一條心的。

而京營防的是自己人,既然朝堂大概不會發生巨大變化,那麽要防的也就是藩王和地方了。法統已明,準備又足,藩王作亂的情況很難出現。

“既如此,先足兵,漸換將,緩成軍足矣。”楊一清繼續說道,“邊鎮精兵猛將,不可因此選調太多。陛下若有憂,當先憂邊鎮。京營之事,以五年十年計。”

朱厚熜靜靜地看著他。

從提出重設三大營開始,夏言幫五府提出的方略、兵部提出的方略、內閣的票擬意見,其實都照顧著皇帝想要防備“藩王作亂”、穩固皇位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