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楊廷和,誰之地?

朱清萍不知道陛下為何心神不寧,所以她很自責。

“陛下,奴婢愚笨,這些經文要義……”

“你研習得很好。”朱厚熜回過神來,“朕每天都更明白一些。”

他在等廣東軍情奏報,只是朱清萍不知道。

這個時代的通信效率令人絕望,盡管驛路上的急腳遞和邊關軍情正在日夜兼程地往京城趕。

但決定信息傳送速度的,也只是人的腳,馬的腿,驛路各站之間交接的效率。

乾清宮裏的皇帝入睡前還在精研學問,在京朝參官早已進入夢鄉。

是通政使司匯總的全國奏疏少了嗎?不,只是皇帝比許多人更在意這片土地。

只有這個來自五百年後成為皇帝的靈魂,有一些此時無人能領會的意氣。

朱厚熜是皇帝,他血氣方剛,他的身邊有唾手可得的許多享受,可他覺得自己肩上無形的責任也很重。

帷帳放下,朱厚熜想起因為自己一道聖旨可能引發的變化,眼角酸了酸。

這次不是紫禁城裏某些太監宮女的命運,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很多普通人的命運。

他聽著粵語歌長大,他去南邊看過海,他從書裏知道數百年後那裏響起的炮聲。

他是皇帝,但肆意妄為改變歷史只存在臆想之中,日精門之火提醒過他:超越時代太多確實會是瘋子,皇帝只是封建王朝有限責任公司的原始股東,你特麽真以為你是獨資?

他是皇帝,但有些臣子,總能很輕易地,隨處就能揭開國家的某一處傷疤,輕蔑地告訴他:你以為把賬做平、讓你能坐享分紅很容易?

帝國裱糊匠?最難職位好不好!

朝堂袞袞諸公,與朝堂後備袞袞諸公,本質上沒有區別。

而孤家寡人就是孤家寡人,只要他用人,人就有自己的私心。

現在廣東這樁事,不就是私心作祟嗎?

他每天都更明白一些,知道自己其實處於最有利的位置,在這樣的時代站到了最無可替代的位置。

但是呢?殺不盡的。

馬蹄聲踏破帝都的平靜,軍情奏報送入宮中之時,常朝正在舉行。

常朝之儀大過天,南海藩夷之事有什麽可著急的?

只是因為之前皇帝曾有明旨發往兩廣,所以常朝結束之後這道奏報才得以第一時間呈稟禦前。

朱厚熜打開封好印泥的奏報,從中抽出了紙張,看到其中一個個字的顏色,手就不禁微微顫抖起來。

但要再等一等。

朱清萍和黃錦只覺得皇帝這天下午比往常更加心不在焉,入夜之前第二道廣東軍情呈入後,皇帝仍然只是先留中了奏報。

等第二天常朝後,終於有第三輪一共三本奏疏呈進來。

嚴嵩為首,王守仁、楊慎侍立中圓殿中,只聽皇帝開口吩咐高忠:“宣參預國策會議大臣!”

……

地方上呈到京中的奏疏,是必定要經過通政使司的。

皇帝那邊沒有第一時間對某道奏疏給出意見,秘書班子內閣自然就要給出票擬意見。

於是這個時候的國策會議,三輪奏疏的第一本、第二本,內閣其實都給出了意見,一起帶了過來——按照現在的規則,皇帝批朱的奏疏版本也都是內閣給了意見的那本。

朱厚熜坐在禦座上,嚴嵩作為禦書房首席、王守仁代楊一清言兵事,十八張交椅上坐滿了十七個人。

楊慎站著。

“內閣意見,汪鋐輕敵冒進致此大敗,宜令兩廣總督、總兵官再選賢能驅離夷賊,另徹查汪鋐戰敗及廣東坐視夷賊坐大之罪。”

朱厚熜的語氣是這一屆國策會議大臣這幾天已經熟悉的淡漠感覺。

“楊慎,宣讀兩廣總督、廣東巡撫、廣東左布政使於今晨送抵進宮的請罪奏表。”

楊慎覺得自己是個毫無價值感的工具人,但他只能拿著這三本第三輪送抵京城的奏表。

表述用詞不同,但意思一樣:廣東按察副使、海防道首官汪鋐接旨領命後好大喜功,未經周全籌備便妄募鄉勇擄掠地方,輕敵冒進以致屯門大敗,損毀戰船兵勇無算之外,更令匪賊聞警訊築堅城。東莞守禦所正千戶袁耀既已戰死,汪鋐畏敵潛逃回港既已因罪下獄,兩廣正調兵遣將以圖一戰殲敵。為不墮天國之威,造辦戰船及兵卒糧餉尚缺……

十七個朝廷重臣默默聽著。

其中,五個內閣大臣其實已經見過第一輪、第二輪分別由廣東按察副使汪鋐、廣東按察使王子言呈進來的奏報。

他們都只是聽著,因為他們知道第一封廣東軍情奏報與第二封奏報、第三輪這三封請罪言事奏表之間的區別。

楊廷和靜靜等著兒子念完。

等楊慎念完了來自兩廣總督、廣東巡撫、廣東左布政使的奏表,楊廷和睜開了眼睛看向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