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西北柱石

天下田賦,南直隸獨供二成。其後,就以山東、山西為重,均逾一成。再次之,便是陜西、河南,均近一成。

三邊總制楊一清毫無疑問是陜西獨一档的強勢人物,現在,緊鄰陜西的山西巡撫楊志學是他舉薦的,協理京營戎政、參預國策會議的姚鏌出自陜西。

天下豈能看不出來?朝廷中樞雖有一個楊廷和正有權傾朝野之勢,而大明西北卻也有一個捏住大明命門的楊一清啊。

那麽楊一清對於楊廷和此時的威勢會有什麽反應?

到陜西的巡水禦史是楊廷和的另一個兒子、去年的新科進士楊惇。

楊一清不由得眯了眯眼看著他:“諸省巡水禦史,一個是你父親的女婿,一個是他女婿的親弟弟,一個是你。介夫雖已年近古稀,這從心所欲不逾矩卻只修了一半啊。”

楊惇在楊一清面前鵪鶉似地行禮:“離京前父親告誡小子,到了陜西但憑制台發落便是。”

“發落?”楊一清似笑非笑。

“一字不差。”

楊一清笑了起來,隨後又收起了笑容:“那老夫便遣一隊標兵護著你。巡水之事,讓藩司衙門為你引路吧。那洋薯,確有如此神效?”

“下官路上仔細向三位供奉請教過了,確有如此神效。”楊惇換了稱呼,“在皇莊試種兩年,所得種子眼下只夠供陜西、山西試種,皇莊裏還需留更多種子。”

“可有帶一些,讓老夫觀摩一二?”

“聶供奉正在偏廳候著。”

楊一清也不急了,看了他半晌之後忽然問了一句:“如今是什麽情勢,你知道了?”

楊惇聽完苦笑著。

既然已經中進士做了官,父親才對他說,以前對大哥沒培養好,不該光讓他自己悟的。

所以如今是什麽情況,楊惇自然知道了。

楊家已無退路,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所以楊惇擺出了個無奈的表情:“小子是來做人質的。”

楊一清聽得哈哈大笑:“有趣,那就請聶供奉過來吧。”

可是楊廷和兒子多啊,派一個兒子在楊一清這裏做人質,就能讓天下人以為他楊廷和已經許了楊一清什麽嗎?

但這一招確實不錯。

哪怕只是讓楊一清先靜觀其變也行。

楊廷和如今雖然尊榮無二,可所行之事畢竟只是變法。

他沒有對皇權有進一步舉動之前,你不能說他已經在謀反,你只能指責他有謀反之意。

看著鵪鶉一般坐在那裏的楊惇,楊一清一直嘴角含笑,同時心裏也感慨著皇帝的大膽:就不怕假戲成真嗎?

一個權傾朝野的首輔加上一個西北邊鎮重將,竟敢一直把這局棋走下去?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深知過程的楊一清自然不會認為那只是少年人的熱血、敢賭。楊廷和被逼到這一步,其中是因緣際會,都因皇帝妙手轉乾坤。

可是今非昔比,楊廷和是真的被給予了很大的權力啊。只看這定會惹人非議的巡水禦史人選安排,就能明白楊廷和已經掌握了對於天下官員來說最根本的一項權力:銓選升遷。

縱然那是因為皇帝想要他做事而暫時概不阻撓,看似這權力隨時可以收回,可楊廷和畢竟還是會怕的。本就門生故舊遍天下,這下子攀附之人一多,他大可給自己多留些後路。

所以陛下一點都不防著嗎?

萬法館的供奉聶安來了,見到楊一清之後他還是下意識地想下跪。

楊一清趕緊上前扶著他:“聶供奉萬勿如此。你是陛下延請的供奉,我可不能受你這般大禮。”

聶安時至今日仍舊不太適應這萬法館供奉的身份。

在皇莊裏繼續像以前一樣侍奉莊稼時倒還好,照應他們飲食起居的也都是沒什麽大權力的內臣。

可離京這一路上,文曲星老爺一點都不怠慢,每到一處,那些官老爺甭管穿著什麽顏色的官服,也都不敢怠慢。

聶安能辨別出來,有些官老爺的眼神裏總有些話想問他,然後每每因為楊欽差在旁邊就沒有問出口。

現在見到的這楊制台,連聶安以前都聽說過他,畢竟那也是做過相爺的人啊。

被楊一清扶起來,聶安有些拘束:“俺……俺就是個伺候莊稼的……”

“民以食為天!”楊一清嚴肅地說,“聶供奉帶著畝產能兩千余斤的天物來,你們能助陛下把這新糧的習性摸清楚,功德無量!”

“……嗐,俺們一開始也是兩眼摸黑,全靠陛下指點。”

楊一清呆了呆。

“……哦,制台請看,這就是那洋薯。”聶安說著就從跟過來的自家侄子手中把那個盒子拿了過來,打開之後遞給楊一清看。

楊一清暫時不再想“陛下指點”是什麽意思,而是接過了那個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