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重新打天下

崔元在養心殿內坐立難安。

京營的事,楊廷和他們再怎麽擔心,在如今這種情勢下也不敢插手——雖然是戲,但陛下豈會真任由新黨掌控越來越多的實力?

一切都只能按照皇帝計劃好的方向和步驟去行動。

“陛下,三道旨意過去,莫非早就……”

自從成為勛戚在國策會議上的代言人,崔元日益成為大明不可或缺的一人。

勛戚這個大群體,都指望著崔元為他們爭取利益。

可現在形勢越來越明顯了,陛下從一開始都不只是想推行一下新法富國強兵。這局棋,藩王宗室、勛戚、儒門官紳,無不牽涉其中。

崔元想不通:陛下為什麽要這麽猛烈地刨自己的根基?就因為眼下參策們威望都夠,所以要畢其功於一役?

惠安伯張偉及五軍營裏那些想賺軍功但其實無能的勛臣若以謀逆之名被辦了,在天下勛戚心目中無異一場大地震。

僅僅新黨可辦不到這一點,陛下是必須出來表態的。

阻攔新法就相當於謀逆,這不是一句曾有明旨就行的,這必須是皇帝真實的態度。

不用繼續留有余地了嗎?

朱厚熜擱下了筆,擡頭說道:“周師病重,這次恐怕是熬不過去了。”

崔元愣了一下:周詔周希正?為什麽突然提起他?

“正德十六年,周師勸朕以國本為重,要善待勛戚,富國之志不可操切。”朱厚熜輕嘆一聲,“本來年紀雖大,但身子骨硬朗,是有希望度過耄耋之年的。只是朕決意如此,周師還是憂慮過甚。”

崔元滿臉苦笑:“陛下,縱然參策們大多都已老邁,總不至於青黃不接。李翔之事雖突然,然處置如此剛猛,恐中了賊子奸計。”

人家要的恐怕還真就是天下壓力就此被點燃、宣泄出來,讓朝廷面對一個四處起火的大明。

朱厚熜卻說道:“朕要的新法不是請客吃飯,商量退讓。懋仁,你沒有德華看得準。”

崔元回想著王瓊發表過的言論。

就是天下豈能不流血的那句話嗎?

但何必從最依賴於天子信重的勛戚開始著手?

“陛下之意,天下若無反賊,雜草除之難盡?”崔元問了一句。

所以一開始費宏說著天子要留有余地,但陛下想的卻是誘一些人反嗎?

朱厚熜只是冷漠地說道:“侵田奪店,犯禁走私,禍害百姓,到地方上要辛苦找多久的實據?辦事的上下官吏,又有多少會盡心用事?張孚敬在廣東殺了兩趟,又有大增官吏、鼓勵行商分化之,今年廣東賦役共擔尚需都司、治安司以武力相壓制。這是觸動根本利益的事,朕從沒想過可以堂堂正正、平平穩穩便能推行下去。”

他看著崔元,仿佛看透了一般說道:“哪怕中樞君臣一心,推行到地方也無濟於事。能到縣的皇權,本身也只是無損於他們利益的一些政令。這些事,朕清醒得很。新法能不能成,不在於先後施行的順序,不在於參策能否一心用事,不在於有沒有一場戲演給天下看。涉及根本利益,戲會被當做真,朕根本沒有余地。守舊制的皇帝,對天下已經占據著利益的人來說才是好皇帝。”

崔元沉默難言。

皇帝能對他說這些話,是把他當做真正的心腹。

可他實在擔心辦了張偉等人之後的連鎖反應。

京營,做好平叛準備了嗎?

糧餉,又怎麽辦?

真正推行新法,有許多條路可以走,但陛下要選擇這麽暴烈而倉促的一條。

他還說沒那麽險。

“新法能不能成,最重要的是決心。”朱厚熜頓了頓之後說道,“歷朝歷代,皇帝重用臣下推行新法,都是留有余地。涉及到皇權根本,舊黨有所倚仗,新黨終究難以竟全功。楊閣老沒有哪一天不盼著朕站出來告訴天下人,就是朕一心要行新法,他只是個忠君的賢臣。”

這一點崔元也承認,楊廷和每天都在肉眼可見地變老。

“京營既已初成,朕就不必再如之前一般了。”朱厚熜看著他,“懋仁,朕告訴你幾句話,你用心體悟。”

“……臣謹聽聖諭。”

“其一,立國已過百又五十余年,朕推行新法,無異於重新打天下,而非守江山。”

崔元默默聽著:以正統皇權,以新練京營再次打天下?

朱厚熜繼續說道:“其二,立威比養望更容易,天下可先畏朕之威,再懷朕之德。”

崔元想著王瓊、楊廷和等人轉變的過程,發現也是如此。

“其三,朕殺出一片新天,天下百姓及真正期盼新法和新機會的文臣武將才能躋身顯貴,一心忠於朕。”

崔元擡頭看了看那始終懸掛於禦書房的天下輿圖,緩緩開口:“大明未能開疆拓土再創新利之前,新法若要成,便只能奪之於舊有權貴官紳。以陛下實踐學來看,私欲也是恒在恒變,故而沒有誰會真的束手待斃。此前之平靜,無非在等一個時機,等幾個帶頭的人,先試試能不能從黨爭中獲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