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君臣都是螳螂

歷來,寶馬良駒拉動著的大輅上,皇帝威嚴而莊肅。

如今,濃煙滾滾震耳欲聾的蒸汽火車頭後面,皇帝樂得有點憨。

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同,大臣們只感覺心情復雜。

大家夥還惴惴不安地等待所謂“做官標準”的統計結果呢,然後便被拉到這裏來看皇帝忘形開懷,看那被封了侯的工匠作為驂乘站立在皇帝身側。

青史之上,除了把造紙改進而獲封龍亭侯的蔡倫,也就只有這位了吧?

但那可是紙啊!與文教息息相關。而蔡倫封侯前,本就已經是中常侍兼尚方令,是內臣中顯赫的人物。

鄭魁呢?

真正純粹的工匠。

盡管朱厚熜心心念念的蒸汽機剛面世時就有了一個“拉車”的明顯應用,但沉穩的官員們對這件事的反應,總體便是荒誕。

若不是這位皇帝陛下過去的功績令人沒話說,今天的行為妥妥便是一個耽於嬉樂、因奇技淫巧之物而大賞媚上佞臣的行為。

眼下絕大多數人當然並不理解這機器真正的威力。

皇帝的表現太浮誇了。

陸炳的心直到那蒸汽火車真的徹底停了之後才放下來,他沒管朱厚熜:“臣去迎護太子殿下。”

父子倆可不敢讓他們都坐上去,朱載墌等人還在後面很遠的地方,以更可靠的方式回來。

朱厚熜揮了揮手,來到眾臣面前後仍舊是笑容滿面。

好得很,真的能拉動車子,從良鄉站順利到達了京師站。

一路上瞅著煙囪裏冒出的黑煙,聽著近在咫尺的轟鳴和曲軸帶動車輪碾過鐵軌的機械聲,朱厚熜反倒倍感親切,而且還仿佛被點燃了一些久違的熱血。

帝國的變強在他看來是理所應當,可這蒸汽機更加具象、更加清晰地讓他感覺到他確實帶來了一些更深刻的改變。

但這只是開始,它要真正應用到許多的領域,還需要時間,需要進一步的研究,需要沖破許多阻礙。

“重器降世,朕讓卿等來迎駕,便是與朕同享喜悅。”朱厚熜的目光掃了過去,“凡事皆有利弊,農工商既俱為國本,自然也是如此。大察工商,是為除弊。封鄭魁為新世侯,是因其利在千秋。朕知道你們還有很多想不明白,但朕可以告訴你們。”

眾人擡頭看向了皇帝,以為他要講解這所謂“重器”有何神異。

誰知皇帝擡起手指了一圈:“將來的史書上,鄭魁要比你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名氣更大。將來識字的蒙童,人人都會學到這一段歷史:嘉靖十九年,鄭魁創制成功了蒸汽機,因功被封新世侯。自此,一個新的時代正式開始了。”

站在最前面的張璧和夏言,還有楊慎、嚴嵩他們,無不目瞪口呆地看著皇帝。

哪怕已經臨時被拉到這裏來迎駕,他們仍舊低估了皇帝對於這件事的看重。

什麽叫比我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名氣更大?

那也就是說,在鄭魁面前,我們當中那些一品以下的,基本上也就和遠處的京城百姓一樣是路人甲乙丙丁嘍?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這東西……真的能開啟一個新的時代?

鄭魁惴惴不安,拘束地說道:“臣豈敢言功……”

陛下,您吹得我好害怕!有些文曲星老爺的眼神好像有殺氣!

當著這麽多讀書人中最傑出的一群,朱厚熜就是撂下了這麽一句。

“大察工商因蒲津橋之事而起,如今朕萬壽節將至,這蒸汽機制成,倒真是一個作為收筆的注腳。”朱厚熜停頓了片刻,擡起了腳步,“不管卿等怎麽想,新的時代已經開始了。朕那三問,也是為了你們好。不能從心裏準備好適應新的時代,君臣都是那鋼鐵機車面前的螳螂!”

這裏的話,老百姓聽不到,排在最邊緣的外藩使節們也聽不到。

可這句話落在了一幹重臣耳中,就像是晴天霹靂一般。

信息量實在太大。

什麽叫君臣都是螳螂?

螳臂當車……這詞自然人人都懂。

皇帝往京城百姓那邊去了,鄭魁現在先留了下來。

他更加惶恐不安,群臣現在都看向了那個蒸汽機車,仿佛在看什麽駭人的魔物。

鄭魁也不懂其他的,他只是手足冰涼。

可是陛下,您說的這種能“壓死君臣”的鋼鐵機車,臣是奉您之命研造的,臣冤枉啊!

這也是張璧他們想不通的點。

哪怕已經上過不短時間的新課了,從皇帝口中聽明白了物理大道的探索進步是如何影響人理制度去改變適應的。

那麽難道不能就一直像如今這樣嗎?

見皇帝在百姓面前露了露臉,說了幾句話就坐著擡過去的大輅入城了,群臣已經被集體沉默。

興師動眾地把大家叫來,就是為了說這麽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