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生產力高於一切

農工商的利益得到承認,這是皇帝提出來的要領。

養心殿院子裏很安靜,鄭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已被封侯,今晚朝廷最重要的大臣們親自陪酒,這還不夠嗎?

但重臣們的沉默讓他明白,事情並不這麽簡單。

張璧這才不再冒然開口了,楊慎已經是內定的下一任總理國務大臣,他斟酌著說法。

三十多歲以前,他只知誇誇其談指點江山。正德十六年到現在,他已經從地方具體的實務裏、從楊廷和與其他長輩的教導裏、從皇帝提出的新學和新法裏學了這麽久。

減輕百姓的徭役負擔,不是去保護農戶的利益?

允民船下海、廣松商禁,不是去保護商人的利益?

工匠能在企業有官職、不能再以奴仆視之,不是去保護工匠的利益?

皇帝這麽說,那自然就是還不夠。

或者說,實現不了皇帝想要達到的目標:在物理大道和人理大道上,大明都能始終走在前頭。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是因為疑惑、不解嗎?

不是。

為什麽唐宋以來,就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因為自從用了科舉來消解門閥世家察舉把持權力之後,皇帝前些天講過許多的階層概念也在變化。只有讀書,哪怕沒中舉人進士、沒有出仕為官,在權力、財力、階層影響力方面都可稱“上層”。

商人其次,有財力,有自己經營出來的人脈圈子的影響力,是中層。

而農工,自然就是底層。

現如今皇帝顯然是覺得做到如今這樣仍然不夠,那麽就必須觸及到最根本的問題。

從權力上,從財富上,從名聲上,都要形成制度上的路子,提高他們的動力。

那不能是皇帝本人的另眼相看,皇帝需要的,是讀書人這個群體的一致認可。

楊慎開了口:“陛下定然早有所悟,不如再為臣等解惑。恕臣愚鈍,對這憲條、宗旨,驟然聽聞,不能明其義。”

“所謂憲條,便是君臣萬民皆遵從之。可以再更改修訂,那也是君臣萬民商議之後大多準許。所謂宗旨,便是上自皇帝、下到百官萬民,凡大同黨之黨員皆應以之為理想、為目標。”朱厚熜稍微停頓之後補充道,“諸法律例不得違逆憲條,天下黨員不得背叛宗旨。”

他們又在深思,朱厚熜倒是站了起來,背著手走到院裏的樹下。

皇帝站了起來,其他人也陸續站起,朱厚熜背對著他們擡頭看這棵樹。

“春秋時,諸侯不遵周天子。天下雖還不像七雄爭霸時那般亂糟糟,但也留下了春秋無義戰的說法。那時候,先賢哀民生之多艱,紛紛思索出路,一時百家爭鳴。”

已經入了秋,朱厚熜撚下了一片已經快完全幹枯的葉子。

“滄海桑田,王朝交替。秦重法度,漢初崇無為,而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到了今時今日,朕懂得,卿等都是儒門翹楚,卿等自然也懂得。如今儒學,早已兼收並蓄,非孔孟早年那麽簡單了。趙宋時,理學初興,釋、道兩家又有多少思想被吸納了進來?朕重物理大道,又有墨家天志、非命的思想。”

鄭魁聽得有點暈暈乎乎,什麽天志、非命?

但楊慎在思考。

墨翟除了兼愛、非公、尚賢、尚同這些觀點,還有其他的提倡。

所謂天志就是在“人”之外,認為天有自己的“人格”,有自己的標準。雖然仍舊是強調按制度辦事的人理大道觀點,但卻是從工匠建造需要有外在尺度為計量、因此事半功倍來開始闡述的。

而非命,則否定命運的存在,強調賴其力者得其生。這其中,都包含了人可以依靠對世界的了解、運用智慧和努力來改變人生。

皇帝為什麽說物理大道理有天志、非命的思想?

朱厚熜轉身過來面向他們,拿著那片葉子說道:“人降生於世,短短幾十春秋,第一件事乃是活下去。先飽暖求活,再避災病求穩,而後才談得上親朋友愛、名聲地位。所有都不缺的,像朕和卿等,便只剩下理想抱負了。”

“可天底下,能追尋名聲地位、理想抱負的,又能有多少?”朱厚熜走回去坐了下來,“蕓蕓眾生,仍舊是大多只用了一生求個飽暖、安穩、家和鄰睦。說到名聲地位理想抱負,歷朝君臣每每說起盛世之功,真實的情況又如何?天下當真是萬民都無飽暖之憂、一生不愁災病了嗎?”

“要朕說啊,後輩們得了這麽多經驗傳承,小有所得便沾沾自喜,謂之盛世。先賢們眼見如此,只怕會搖頭。”

搖不搖頭的,眾臣不知道。但皇帝現在既然這麽說了,他們起碼是要低下頭表達慚愧的。

說穿了不就是皇帝要帶著他們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