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前任而已

分開三年,曹南宗守著臥室那一墻照片, 像守著一座記憶的廢墟。

廢墟的磚瓦裏有聖壇時期的如膠似漆,也有星棠公館的風流雲散,前者美好得虛幻,總覺得像場夢,後者則太真實,細小的裂痕到處都是,細看太殘忍。

於是他最常回味的,只剩下普臘河邊與夏歸楚真正意義上的初次相遇。

那年曹南宗將滿18歲,已經熟記息珞神塔中的所有典籍,唯獨對其中的雙修悟道不得其法,始終無法理解如何化欲力啟神智。

頭腦不理解,身體自然不配合,雲流冷眼旁觀,終是顯露出幾分焦急,屢次旁敲側擊叫他多多練習持明圖冊上的手法姿勢,又請名醫看診,無一例外都以失敗告終。

無奈之下,曹南宗向同樣虔誠的喬聞達求教,這其中是否有自己不可知的玄妙,誰知一向矜持的喬聞達竟紅了臉,撲進曹南宗懷裏,Omega身上散發出甜蜜的金露花香,扭捏地說自己是雲流內定的月影,只要曹南宗一句話,立刻願意和他以身試法。

曹南宗只覺得他的回答牛頭不對馬嘴,信息素甜得齁人,眉頭一皺推開了他。

那種感覺很怪,朋友眨眼之間不再是朋友,曹南宗清晰地意識到有什麽不同了,人長大了,分化成兩個性別,再沒辦法像從前那樣毫無芥蒂地交往,尤其他還是個Alpha,隨便說句話對Omega似乎都別有意味。

那段時間,他甚至有點厭惡自己是Alpha,如果他像其他月君那樣是女性,再不濟是Omega,喬聞達是不是就不會變得這麽古怪?

沒過多久,雲流就找曹南宗商量,既然他不喜歡喬聞達,那便趁他生日那日遴選月影,她大發慈悲表示,尊重曹南宗自己的意願,讓他自己挑。

到了生日當天,黑壓壓的Omega聚在主神殿,一個個走到簾幕外向他參拜,各式甜香層層疊疊,融合成一種膩悶的壓力,令曹南宗喘不過氣來。

他不覺得這裏面有什麽尊重,他根本不認識這些人,也不喜歡把人當物品挑。

簡直是一場鬧劇,曹南宗對身後的雲流說,他不想選,對雙修也沒興趣。雲流掃他一眼,淬了冰似的目光高高在上,她說:“歷代月君就沒你這樣的無用之人。”

那時曹南宗才明白,自己不在意陽痿沒有用,雲流在意,她不允許他萎,他就必須硬。

胃絞痛就在那時發作。明明月君的飲食都精挑細選,他吃飯也極規律清淡,可曹南宗還是痛得直冒冷汗,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

後來曹南宗做過多次胃鏡檢查,卻沒有找到值得注意的病灶,還是聽姑姑曹銀屏說,那是焦慮發作的軀體化症狀,才恍然大悟。原來壓抑的情緒,會如此反噬一個人的肉身。

那時躺在靜室休整的時候,曹南宗心頭湧上一股虛無,這些到底有什麽意義?從那虛無中,他又生出逆反的火苗,說到底,息珞神塔的典籍從未寫過修行只有雙修一條路,那不過是神主萬千手段中的一種,怎麽還成了唯一真理了?

曹南宗跑了。

沒有人料到月君會跑,所以最初誰都沒有發現,等反應過來,曹南宗已經沿後山小徑跑到了山腳河邊,遇見了正準備撐船離開的夏歸楚,順理成章地拜托他載自己一程。

“你也是受不了聖壇的氛圍跑出來的嗎?”少年夏歸楚眼眸發亮,為找到了同路人而高興,“我拜托我媽幫我混進去,結果好失望啊,一群Omega聚在那讓月君相看,嘖,皇帝選妃似的。”

這個時間,來這裏的人基本都是為了參加月君成年禮。那時後山不曾修路,難走得很,不是熟門熟路的信徒,也根本入不了山。

曹南宗認出了夏歸楚就是那日靈修班唯一的Alpha,但著實沒想到眼前這少年如此口無遮攔,難怪當初靈修班其他學員都在聽講,只有這個人膽大包天在睡覺。

“嗯,我叫南南,也是待選的Omega,月君沒看上,就下山了。”曹南宗垂眸裝出一副泫然的模樣,為了上船頭一回撒謊,心裏頗有些愧疚,念了好幾遍洗業經,又安慰自己,是這家夥先說他“皇帝選妃”,口業相抵,負罪感頓時減輕不少。

夏歸楚聞言頓時大驚小怪:“你這麽好看月君都沒看上?他也太沒眼光了吧。”

猝不及防被誇的曹南宗咳嗽了一聲,偷偷翹起嘴角。

“走吧,”夏歸楚一把攥住曹南宗的手腕,笑得燦爛無匹,“漂亮哥哥。”

曹南宗時常把那張笑臉從回憶中提取出來,反反復復地欣賞,一切都剛剛開始,還是嶄新的,沒有受過磋磨的。

感情這種易散彩雲脆琉璃,經得起多少次磋磨呢?

曹南宗握著手機,又從頭開始播放夏歸楚的語音,思念和感喟的心流沖刷得他百感交集,反倒不知從何說起,他苦思冥想如何恰如其分地表達,既能傳心意,又不給人添負擔,想得他筋疲力盡,不知不覺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