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驚秋

皇帝病了足有大半個月,他是受了極大的驚嚇,本來就一直身虛體弱,又遇見刺駕,其實,他之所以病成這樣,還是因為難過。

李峻是他最倚重的長子,竟然喪心病狂到想要弑殺他自立為帝,這已經令他傷心欲絕了,誰知道還有李崍,竟然不知因何勾結了揭碩,妄想在李峻動手之後,將李峻殺了,把秦王也殺了……不,他的崍兒不是這樣的,他的崍兒還是想救他的,只是用錯了法子。

但是勾結揭碩,旁的不說,崔倚當朝就把證據全拋了出來,那可是烏洛的神箭隊,雖然後來被崔倚率定勝軍殺的殺,俘的俘,但皇帝越發不喜歡崔倚了。

因為崔倚救了他,本來他的馬驚到了,慌不擇路到處亂跑,最後逃到了草溝裏,天上弩箭飛來飛去,那些兇神惡煞的揭碩人拿刀亂砍,他以為就要命喪當場,結果崔倚威風凜凜從天而降,一下子就把他救了。

他當時嚇得涕淚橫流,褲子都尿濕了,等回到宮裏,他就病倒了。他不想見任何人,更不想見崔倚。

他這倒黴模樣都叫崔倚看去了,以後他還怎麽做皇帝?而且他的峻兒崍兒都死了,他萬念俱灰,渾渾噩噩,也不怎麽想活了。

但皇帝素來膽小,還是怕死的,所以一天宣召三遍禦醫來診脈,即使禦醫說他脈象好得很,他還是覺得自己病得快要死了。後來還是吳國師救了他,吳國師燒了一道符,念念有詞,又請他將符水喝下去,他這才覺得,仿佛心裏松快了一些。

只不過一想到兩個兒子都死了,他又忍不住病倒了。他本來就煩那些亂七八糟的朝政,當皇帝他是願意的,但是他也不知道當皇帝竟然有那麽多麻煩事,動不動鬧了水災了要他管,戶部沒錢了要他管,兵部說發往邊關的寒衣不足要他管,吏部任命重要的官員,也要他管,工部修個河道,也要拿到他面前來,請他禦覽。

天下怎麽這麽多的事啊。他煩透了,什麽都不想管。

幸好顧相能幹。他病了這麽多日,秦王據說也傷得挺重的,朝中都是顧祄帶著中書省,領著六部官員,處置著日常各項大事。

皇帝覺得生病挺好的,而且天氣漸漸沒那麽暑熱了,他越發懶得管任何事,只想再冷一點,好名正言順挪去有湯泉的驪山行宮住著,離那些煩人的朝政遠遠的。

但是有一項頭等大事,還等著皇帝裁決,那就是要立太子。李峻與李崍謀逆身死,雖然皇帝說,是揭碩奸細刺駕,還堅持以王爵之禮下葬了李峻與李崍,但這件事已經被群臣稱為兩王之亂,又有謠言說秦王只怕傷重不治,更有最為險惡的謠言,說其實此事是秦王奪儲殺死兩王,秦王也因此身受重傷,朝中人心惶惶,再度動蕩起來,外有強藩如崔倚,內有太子的長子、當初勤王之師也曾經承認過的太孫,所以顧祄為首的文臣都認為,此時應該當機立斷,立儲東宮,以安人心。好在秦王傷勢雖重,到底還是一天一天,慢慢好起來了,據說能說話了,也能下床走路了。

皇帝無精打采。顧祄來探病,也是要探一探皇帝的口氣。皇帝覺得,還有什麽意思呢?自己心愛的兩個兒子都死了,只剩下李嶷,要立他為太子,那就立吧,反正也沒得選了。

顧祄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氣,躬身道:“陛下既然聖躬不豫,那就冊立秦王為太子,並令太子監國吧。”

皇帝忍不住哼哼唧唧,表示自己身上仍舊不舒服,說道:“可是秦王不是受了重傷,還在養傷嗎?”

顧祄道:“秦王殿下年輕,再重的傷,養些時日就好了。陛下的聖躬要緊,若不好好調養,那就是關礙社稷的大事。”

這句話皇帝很愛聽,他也覺得自己身體最重要了,比這天下所有的事加起來都要重要。

顧祄說道:“那臣就替陛下傳旨給禮部,準備冊立太子的大典。”因為冊立太子是大事,現在預備起來,也得好幾月工夫才行,要先令欽天監擇吉日,再替太子趕制袞服,並冠冕,還有金寶金冊,禮部有無數繁瑣的禮儀需要預備。

皇帝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顧祄又道:“還有一樁事,必得陛下定奪,定勝軍當此大捷,崔倚又立下救駕之功,該如何頒賞?”

皇帝一聽到這個“崔”字,就不禁將眉毛皺起來。雖然崔倚把揭碩潛入中原的那支神箭隊都滅了,可是有個最要緊的人物,就是崔倚的養子柳承鋒從始至終都沒露面,也並沒有被抓住。皇帝覺得李崍說不定就是被那個柳承鋒給蠱惑了,不都說揭碩人特別會下毒,搞不好,柳承鋒就是給崍兒下了蠱毒呢,所以崍兒才會命喪黃泉,死於亂軍。皇帝想到這裏,就十分痛恨,自己好好的一個兒子,偏叫崔倚的養子給害了,還把行刺謀反的罪名都推到了崍兒身上,他實在打從心裏不喜歡崔倚,偏崔倚打了勝仗不說,還救了自己,只能嘆了口氣,十分無奈地說道:“崔倚的女兒都要做太子妃了,再說朕也沒錢再賞賜他財物,何況崔倚是實權的節度使,馬上他就是太子的嶽父,也沒法再升他的官,這要怎麽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