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額遠河硝煙(二十)

照夜到底拗不過花兒, 但又不放心她,陷入兩難。

花兒則拍拍胸脯向他保證:“照夜哥哥,你信我, 我何時給大家添麻煩了?你先帶柳枝回去, 我辦完事去驛站找人送我上山。”

話已至此,都知孰輕孰重, 只得作別。

花兒見照夜一步三回頭,就對他擺手, 而自己轉身跑了。她先去尋了一家小面館要了碗面, 細嚼慢咽聽了會兒旁人在說什麽。

大多在議論韃靼王和新王妃。

說如今來良清的這位是韃靼君主不受待見的三兒子阿勒楚, 阿勒楚驍勇善戰, 卻因著受母族牽連被多次發配。去年夏天,阿勒楚帶家眷隨兄長斡齊爾西征, 遭遇其弟烏魯斯暗算,妻兒均死了。韃靼女子本就位低,在遊牧深處,兄弟父子共用妻子也時有常見, 是以阿勒楚寫信給君主以謀公正,君主卻道:“再為你安頓一個漢人女子。”

這個漢人女子, 就是隨嫁的葉華裳。

葉華裳去到京城, 心知前路兇險,唯一寬慰之事就是要嫁之人她的確曾見過, 不似其他韃靼人那般無理。臨行前為了安撫父親, 為他在朝廷賞賜的小院中種了一棵樹,對他道:待樹蔭遮窗, 女兒定能回京探望, 就以三年為期罷!

葉大人無法講話, 耳朵也漸漸聽不到,那雙手什麽都做不了,每日由人伺候看管。葉華裳擔憂他的安危夜不能寐,在臨行前的宮宴上,遇到婁褆之妻,她悄聲對葉華裳道:“別的事無能為力,但葉大人,交給我們便好。”

婁褆為人良善聰敏,葉華裳早有耳聞,可他們畢竟相交不深,她無法放心托付。婁夫人卻又道:“白二爺會親自照料。”

葉華裳聞言,依稀知曉了婁褆與白棲嶺的相交程度,就不再多言。

她離開那一日,京城擺出百裏紅妝的架勢,公主坐在轎輦之上端出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來,與百姓揮手作別。心中卻是恨不能親自手刃婁擎,將他碎屍萬段。

而葉華裳,看著那繁華的京城漸漸遠去,心亦漸漸死了。她是在出發五日後才知曉自己要嫁的人換成了三子阿勒楚的。阿勒楚名聲並不比婁擎好,簡直令人聞風喪膽。而葉華裳,已是他第三個妻子。

葉華裳對此沒有任何異議,她既是浮萍,任人擺布,嫁誰都無礙,無非是早死一日或晚死一日。她心已死,草原的風再大,也刮不起任何漣漪。

第一次見阿勒楚,是在他的營帳裏。

阿勒楚行軍打仗,並無固定居所,營帳裏掛著各式武器,一張床冷冰冰,唯一熱的就是她腳邊的炭盆。她坐在那裏聽到外面飲酒作樂,韃靼人好戰好酒好女人,成親當日要喝大酒、在校場上騎馬射箭摔跤比武,待鬧夠了,哄叫著將新郎推進營帳裏,其余人在外頭聽動靜。

葉華裳的手指捏在一起,聽到那馬不嘶鳴了,混亂的腳步聲朝她而來,一顆心便揪了起來。她只求自己能痛快一死,別受太多羞辱,哪怕堪剩一點體面,也不枉來人世一遭。

營帳門被推開,灌進一陣大風,一個巨人彎腰進來,順手關上了門。他身上有烈酒的味道,那股酒味瞬間就到了葉華裳面前。她的蓋頭被胡亂扯掉,聽到阿勒楚用不太連貫的官話道:“你們漢人,繁文縟節太多。”

葉華裳沒有講話,身子下意識向一邊挪,卻被阿勒楚一把拉到身前。他不講話,亦沒有任何的鋪陳,帶著傷口和老繭的大手伸進她紅艷的喜衣之內。葉華裳怕得發抖,屈辱的淚水落了下來,但她緊緊咬住嘴唇,沒發出任何聲音。

紅裙褪去,他猛然翻過她,韃靼男子擅騎射,在這洞房之夜也要將妻子當作自己的駿馬。葉華裳卻猛烈掙紮轉過身來,她流著淚說:“我要看著你,看著我的夫君。”

阿勒楚愣了一瞬,最終順了她的意。

巨痛之中葉華裳看著他的臉,恨意翻江倒海,手摸向枕下,卻被阿勒楚一把按住。他在她耳邊道:“漢人,休想殺我。”摸出那把刀丟到了地上。那刀具落地的聲音很小,卻如同點燃阿勒楚的雄魂,他的大手掐著她腰身,死死看進她眼睛:“不是要看?看吧。”

葉華裳昏死過去,睜眼之時已是黎明。

一個女子正貴在床前為她擦拭身體,葉華裳下意識避開,卻聽她道:“沒有傷。”

葉華裳不知怎樣才算傷,她身心俱疲,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舉目無親,好在活到了這一日黎明。她換上韃靼的衣裳,頭上束起一塊絹帕,衣裳於她而言太過空蕩,她卻覺得剛好。推開門走出去之時,外面突然安靜了。

才春末,韃靼男子就開始光著上半身在操場上跑動。阿勒楚亦如此,一身雄健。女子的目光繞在他身上,他對此不甚在意。於他而言,女人不過是駿馬、是牛羊,可買可賣可換,他的志向在一步步殺到廣闊天地去。這就是韃靼,和他們可悲可憐的女人。葉華裳想:我又何嘗不可憐,我朝女子境遇又好到哪去?不然我怎會站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