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額遠河硝煙(二十)(第3/4頁)

“去吧。”

葉華裳換上漢人的衣裳就出門了。

她沿街去走,總覺得會遇到小書童“花兒”,一家又一家,她甚至開始沮喪,意識到自己這樣的“念舊”或許會害人害己。可她的心已經堵死了,她需要一場徹底的傾訴,花兒是她這些時日來唯一看到的值得信賴的故人。

終於,在一家熱鬧的面館裏,她看到花兒面前放著一個空碗和一壺茶水。葉華裳的心快樂得要飛起來,但她按捺住激動,提起裙擺緩緩走過去,假意在店裏巡視一圈,用為自己選座的模樣,最終坐到了花兒面前。

見花兒漾起笑臉,忙伸出手指比了個“噓”,叫了兩碗面,她自己一碗,又大聲道:“占你的桌,送你碗面。”

面館嘈雜,無人注意她們,面端上來葉華裳推一碗給她:“吃吧,多吃。”

“葉小姐,你可還好?”花兒忍不住小聲問她。

“很好,惡名在外的阿勒楚的妻子,無人敢惹,怎麽會不好?”

她這樣說,花兒就知曉她過得不好。她有點難過,想對她說你走後二爺惦記你,夜不能寐。後一想,此刻說這些,猶如在葉華裳的心頭紮一把刀。

葉華裳卻主動問起:“他怎麽樣?”

“他回京城了。在燕琢城破前將家產都挪到了京城。”

“你呢?”

她們眼下應當各有立場,但花兒不想欺騙葉華裳,她已經夠可憐了,若再被她欺騙,豈不是更可憐?於是對她說:“我家人都死了,我去參軍了。如今我是谷家軍的斥候。”

葉華裳聞言擡起頭看她,在她的印象中,那個“小書童”好生機靈可愛,卻也瘦小羸弱,如今卻成為一名戰士。“小書童”比她的脊梁要硬。

花兒吃了口面,對葉華裳說:“原本是來采辦,適才見到您就想與您說說話。也不知為什麽。”

“我每兩月來一次良清,若你願意,下次也可找我說話。我平日裏也不知該與誰說話,額遠河那邊只有草場和牛羊,還有我聽不懂的韃靼話。”葉華裳對花兒說:“你不恨我嗎?韃靼屠了燕琢城,而我現在…”

“我恨你做什麽?你自己又不願意!我只心疼你,一個人孤苦伶仃。至少我還與自己人在一起,難過時有人講話、無助時有人相助,而你…”

葉華裳聞言笑了笑,輕聲道:“有人舉刀為民,有人委身為民,女子的家國天下,不必拘泥於眼前。”

“向前看。”她說:“向前看,向遠看。”

盡管她是別人眼中的“弱質女流”,是阿勒楚的“玩物妻子”,是隨時要被送出的“牲畜”,葉華裳也曾恍惚以為她是,但當她站在額遠河邊,想起燕琢城那些美麗的春日之時,她知曉:她不是。

她不是,亦不想用言語為自己申辯,世人如何看她,於她而言並不重要。女子立身於天下,不立身於別人的言語中。

她見到了花兒,知曉她從軍了,就知曉雖然她們踏上殊途,但一定會同歸。

“你今晚宿在良清嗎?”葉華裳問她。

“此刻已然不合適上山了。”

“你宿在行宮邊上的那家小客棧裏,我能照應你一些。”葉華裳道。

“多謝葉小姐。”

吃過面,葉華裳起身離去之前突然問道:“白二爺可有心上人了?”

花兒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葉華裳也不等她答案,轉身走了。花兒片刻後出了面前,她在前面走走停停,她在後頭走走停停。二人都做出閑逛的樣子,無非是想在故人的目光中多待片刻。

當葉華裳舉起一個小花簪比到頭上時,就恍惚覺得她還是當日那個燕琢城裏好看的奇女子。良清的夏風吹著她的裙擺,簡直是無法言說的美麗。花兒又想起當初和白棲嶺十裏又十裏送她,恍惚就在昨日。她甚至能在只言片語中體察到葉華裳的痛苦。

夜晚的良清城令花兒恍惚。

上一次的驚心動魄猶在記憶之中,這一次的安寧也令人毛骨悚然。所謂的“行宮”門口點著火紅的燈籠,花兒探出頭去一直看著。

她這間小屋子只容納一張床,幾步就可到窗邊。天一黑街上就沒有人,再過一些時候,不知從哪冒出了許多人高馬大的韃靼。他們走進酒館、飯莊,開始飲酒打鬧。這顯然是良清城的常態了。

花兒關上窗,拿出白棲嶺的信翻看。她有些懊惱,原本有機會將她和白棲嶺的事告訴葉華裳,錯過那個說話的機會看起來就帶著有意欺騙。

行宮方向有了響動,花兒探出頭去,那一幕令她震驚。她看到一個女子叩響了行宮的門,那女子她認得,是她有幾面之緣的鈴鐺。她記得白棲嶺切人手指時她迅速關上門、記得她走在無人的街鄉塞給她一個饅頭。

鈴鐺,鈴鐺怎麽會在這裏?她是白棲嶺的人嗎?或是別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