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晚芙睨了一眼有意為師暄妍撐腰的婆子,齊宣大長公主身邊的近人,用一種蹙額的、含了三分鄙薄之意的目光回敬而來。

張氏在斥責她的不知尊卑。

師暄妍即便曾經養在洛陽,但如今聖人降下罪己詔,她回來了,這侯府嫡女的位份,便仍舊是她師暄妍的。

其實江晚芙也心知肚明。

可這許多年來,都是她侍奉在姑母身邊,承歡膝下,無不恭順柔媚,姑母對她也視若己出,自她來了開國侯府,姑母和姑丈便再未念及師暄妍,她與侯府上下打成一片,叔嬸伯娘還有那些表兄弟姊妹們,都認了她為親。

她苦心經營了九年,難道僅因為師暄妍一朝回來,便要拱手相讓。

江晚芙挪到了師暄妍邊上,手心裏攥著的宮花,被她下定了決心之後,隨手一把拋在盤上,大度得體地微一斂衽。

“姊姊想要,就是姊姊的。姊姊是有福氣的人,能得到大長公主如此賞識。”

仆婦張氏身姿不動,只對江夫人道了一聲:“還禮已贈到,還請諸位夫人娘子盡快更衣,太子殿下的冠禮即將開始了。”

太子寧恪是元後所出,當年元後產子之後,虛弱難治,太子不及足歲,便撒手人寰,聖人把元後留下來的孩子視若珍寶,此次及冠禮上,不但有當世大儒、一代詞宗,更有車騎走馬、英雄狩鹿。

開國侯府在邀請之列,不敢有分毫怠慢。

江夫人回話道:“稍後便來。”

師暄妍的指尖搭在了那朵宮花上,雪膩如酥的肌膚自錦枝團花紋雲袖下探出,骨節勻亭,宛若玉筍。

粉霧絹綃的花束,與玉質皓腕相映。

眼見著那朵宮花讓師暄妍拿作了掌中之物,江晚芙暗懷不忿。

但眉眼間到底是柔順的,只是,像受了幾分委屈。

恰逢此時,開國侯自外而歸,年輕時也算是武將的開國侯,身板軒昂壯闊,紫棠色錦衣籠罩之下,透著一股不怒而威的家主氣勢。

江晚芙上前相迎,青嫩的,還透著一團未脫稚氣的銀盤面頰上,掛著淡淡哀愁:“姑丈,您回了。”

開國侯師遠道環顧廳堂上,看到郭顯家的手中拿來的物事,眉目籠起沉凝之色。

江夫人了解丈夫,最擅長看他眼色,上前道:“侯爺,這是怎了?”

師遠道垂下衣袍,神情怫然:“適才我自太子詹事那兒吃了兩盞酒,他向我打聽家中,問及芙兒。”

說到自己,江晚芙胸脯撲撲地跳,似油星子亂濺,慌神間擡眸。

江夫人忙不叠道:“侯爺怎生回的?”

師遠道看一眼江晚芙,像是安撫:“放心,我自是滿口回絕,芙兒年歲尚小,不急著婚配,何況她自幼養在我江家,是我江家女兒,他要拿我家的女兒配他那庶子,是斷然配不得。芙兒的婚事,我替你記在心上,定是會仔細籌謀。”

開國侯這話,便是一顆定心丸,江夫人吃一半,江晚芙吃一半,兩人的心都安回了肚裏。

唯獨師暄妍,長長的睫羽垂覆,明麗得含了些許嫵媚之意的美眸安靜地壓著,仿佛聽不到他們一家人的談話。

江夫人上前挽住丈夫臂膀,帶他往裏間去,邊走邊道:“太子冠禮的時辰要到了,侯爺先更衣去。對了,今日齊宣大長公主派人透露,說是相中了般般,像是要替般般與襄王殿下做媒。”

師遠道頓步,回頭看一眼乖巧安謐、未發一言的師暄妍,若有所思。

這女娘養在外頭多年,聽江家人來信說,師暄妍是個偏激不饒人的性子,她回府後卻步步為營、處處謹慎,如此藏鋒內斂,多半是心懷籌算。

“齊大非偶。”師遠道只留了一句。

江晚芙傍著姑母與姑丈,離開了花廳。

師暄妍放下那支宮花,郭顯家的似乎要說兩句話,她眸光微閃,玉指轉而去,拿了那枚雨露玉符:“嬤嬤,般般身上不適,稍後便不去赴宴了。”

郭顯家的聽出了意思,家主說“齊大非偶”,便是不樂見二娘子與襄王殿下的事,二娘子謙恭柔弱,不敢拂逆父親心意,便自請退下,這正是她的謹慎體貼。

只是二娘子回家也有多日了,性子淡淡的,不爭不搶,侯府上下也與她不太熱絡,家主與夫人偏心自小養大的江娘子,固然是在情理之中,可這二娘子瞧著,卻甚是可憐。

“婆子省得了,一會同夫人說。二娘子在雅望閣好生歇著,殿下冠禮上熱鬧嘈雜,就是侯府也未必顧得全收尾,娘子不去,也不打緊。”

一夜雨過,晴光泛瀲。

初春的空氣裏糅合芳草與泥土的氣息,乍暖生香。

靠軒窗而臥的師暄妍,把玩著掌中瑩透白皙的垂露玉佩。

她也不知自己怎的最後還是拿了這塊玉符,興許是在那個男人的腰間見過,知曉他放在心上的,必定是上乘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