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2/3頁)

她從小就養在江家,沒見過喧囂紅塵,沒熏陶過公侯府門的簪纓貴氣,肯定不如他有眼力了。

又或者,她只是心裏有幾分不想,這個和他扯上了一絲半縷關系的玉佩,最終落入江晚芙手裏磋磨。

“你是誰。回長安了麽。”

出神間,師暄妍輕喃道。

她一個字也沒留下便跑了,不知後來他是否生氣了。那男人生氣起來有些可怖,不用像侯府家主似的請什麽家法,打斷幾根藤條,單單是一記眼神、一句冷語,便讓人觳觫。

她在他身邊伺候著時,可領教過多回了。

日影逐漸地蓋過西屋後頭的梨樹,斑駁的綠意搖綴下來,為軒窗畫上了幾許早來的春色。

池南煙柳褪下霧衣,自春日妝奩裏拈來金粉,抹出一段段細而均勻的青黛眉彎。

蟬鬢換捂手的湯婆子去了,怎麽叫也不應。

也許是都偷偷去瞧太子及冠的熱鬧了,沒同她說一聲兒。

雨後新曬的泥,踩上去用松軟如糕的感覺,走幾步,繡鞋沿邊兒便是一圈穿綴了尖尖草芽的春泥。

春風推動暮煙,漫步來到離宮花草幽徑。

太子的冠禮已經結束了幾個時辰了,算起來,開國侯府眾人也應是酒酣飯飽乘興而歸,只是這麽幾個時辰過去了,也無一人,過問師暄妍一聲。

她吃了一點牡丹酥,出來散步,只見此時華燈已上,六角宮燈絹紗上繡著芊芊蘭草,蟲豸乳鴨栩栩如生,樹梢掛罥的輕紗隨著晚風搖蕩,水池照燈,斑斕生輝。

衣衫華麗、高鬢聳髻的婦人男子相與而行,女郎們在身後頭嬉鬧,有玩樗蒲、六博棋的,也有的分曹射覆、捶丸走馬,欲在暮色徹底來臨前,逞盡興致。

連片的撫琴奏樂的雅音,與笑聲混合著,回蕩在湖畔。

師暄妍的耳中也聽到了有人交談的聲音,自湖畔蜿蜒的假山後傳出。

“齊宣大長公主適才去了鄭貴妃那處,不知鄭貴妃同大長公主說了什麽,很是下了大長公主面子,齊宣大長公主出來時,臉色顯然不虞。”

“聽說,鄭貴妃瞧不上大長公主物色的襄王妃,駁斥了大長公主,才惹得長公主不快。”

師暄妍腳步微定。

那假山之後戲謔的笑音由遠及近:“真的?也不知是誰,鄭貴妃這般相不上,竟也不顧大長公主是聖人的長姊了。大長公主是最好做媒的,誰知這回先在太子殿下那兒觸了黴頭,眼下又……”

一片笑聲宛若銀鈴起伏。

她們談論的那人,無疑是師暄妍。

她雖出身侯府,但終究不過是一外人,沒得到他們開國侯府半分的教養,自是教鄭貴妃看不過眼。她也從未想過能與襄王有何良緣,以她如今的處境,說句捉襟見肘不為過。

原以為回了長安會好些。

也只是以為罷了。

師暄妍眉眼輕彎,神色平和溫雅,姿態輕盈地如一陣穿堂春風掠過假山旁高聳的垂柳,徑直踅入無人幽徑。

終於是將那些聒噪的聲音拋在了耳後。

四周悄然闃寂,草葉茸茸間倏地揚起一雙灰撲撲的耳朵,四處張望的眼睛一下露出來,原來是一只小巧玲瓏的野兔。

離宮建在長安西郊,草木茂盛,周圍環繞著終年翠綠的密林,出沒一只兩只野兔、狐狸,也實屬正常。

但這還算是意外之喜,師暄妍等那兔子自投羅網,猝不及防伸出裙裾下的玉腿,野兔受了驚嚇,倉皇蹦起,師暄妍將它抵入草叢,阻礙了它的去路。

她蹲下身,凝視著這只灰蒙蒙的兔子,正當她準備來個甕中捉鱉之際,纖瘦的魔爪已經探向了兔子。

卻是嗖的一箭。

不知從何處發來,箭鏃刺穿被駘蕩春風吹拂得蕩漾的葉尖,正中野兔後背。

箭頭紮進肉裏,血沫濺開來,染了師暄妍一手。

少女溫柔使壞的笑容凝固在唇角,雙目僵滯。

腥熱的兔血斑斑地沿著皮膚滴落,被箭鏃射中的野兔身子歪倒在草葉間,霎時不動,已經失去了生命。

聽說太子冠禮上聖人安排了狩獵之戲,卻不曾想有人打獵竟打到了荒僻蕭疏的此處。

師暄妍擡眸望去。

其時已是黃昏。蕭條的葉徑埋入荒林,躁鴉點點,繞樹啼鳴。

更遠的天際,金赤紫灰之色如打翻了的夾纈錯落渲染,殘陽宛如深海間鱗光晃曜的遊魚,自雲翳的罅隙裏穿梭。

黃犬之吠,伴隨馬蹄悠然而近的聲音,同時鉆入耳膜。

來人騎在一匹軒昂魁梧的駿馬上,一身羽林衛的銀甲騎裝,修長的雙腿扣著馬鐙,長弓在臂,羽箭縛肩,逆著沉晦的天色,面孔被陰翳籠罩,看不分明。

方才那一箭,就是他所發。

黃犬追逐著主人,發出挑釁的吠叫,嚇得師暄妍剛從野兔轉眼即斃的死亡陰影之中回過神,又被唬得不留神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