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自川穹之下, 一夕輕雷落萬絲,霽光浮瓦碧參差。
明陵在密雨間靜默著, 古樸的雕欄上爬滿了點點綠苔,被雨水沖刷得透亮。
沿著光滑的石階,雨水潺潺地湧下來,於寧煙嶼腳邊匯聚成一團團打著旋兒的水渦。
毓秀之地,埋藏著已故先皇後。石碑矗落在喧嘩的雨聲裏,如無聲的慈母,脈脈凝視著遲遲歸來的孩子,一片電光掣過, 清楚地映出它溝壑縱橫的面龐。
“母後。”
寧煙嶼撐著一把十六骨的傘,在石碑前站了有片刻了。
奉上的瓜果,被雨水洗得鋥亮。
率府諸人,均遠遠相隨, 誰也不敢攪擾了母子片刻重聚。
元後身體孱弱,誕下太子以後,身體難支, 染上病患, 沒過多久便撒手人寰。太子殿下一直以此為心結, 每月初一十五, 都會來此祭奠亡母。
有時只是小立片刻,陪伴著地底長眠的芳魂,有時會說上幾句話, 與母親分享自己的心事, 如這世間最普通的一個兒子, 對早逝的亡母依依眷懷。
雨水滂沱地打在傘骨之上,水花亂濺, 匯聚成束的水流沿著傘骨洶湧地淌落,濺在寧煙嶼的長履邊。
濕濘的泥土,卷著草香泛濫的氣息,一股股攢向鼻翼。
寧煙嶼往昔來,多半只是陪伴母後待一會兒,可是這次,他望著那塊石碑,在這場瀟瀟冷雨中,胸口卻燙如巖漿,無數種心緒被推著湧到喉舌底下,連舌根也微微發燙。
太子殿下耳根暈出薄紅,黑色的瞳仁蒙了水汽愈發顯得清亮:“母後。孩兒好像,惦記上了一個人。”
他到此刻亦不知,那種時時刻刻放心不下的惦記,算不算得上喜歡,只要想到那個小娘子,心上便溢滿密密匝匝的疼。
想要保護她,想要制止她傷害自己,想要將她藏起來。
“她是個小騙子,然而她又很是善良,孩兒放心不下她,怕她受了旁人欺負。”
“若,孩兒將她領來給你看,你會同意的,對麽。”
母後曾經說過,她只要他歡喜,無論將來他娶什麽樣的女子。無須門當戶對,更不要政治聯姻,只要他喜歡。
母後一生,自詡抓穩了阿耶的心,可阿耶還是有六院三宮,旁的妃嬪。母後對他雖無教導,然而寧恪懂母後的心思。
所以他不敢造次。
他還在擔心,自己此刻洶湧澎湃的沖動,僅僅只是一時沖動,並不是長久的許定終身此生唯一。
沒有對阿耶坦白,也是因為他內心的矛盾。
太子殿下考慮得很美好,待與那個女孩子剖白心意了之後,再將此事告知聖人。
雨聲如瀑,水流湯湯。
寧煙嶼撐著竹骨傘,蹚過路面淺草叢生的泥濘,轉身回來。
太子詹事瞧見殿下身上一身的雨水,要替殿下換了雨披,寧煙嶼推掌:“宮端,孤要去一個地方,你帶人回率府,莫要跟來。”
祭奠完先皇後,殿下這是又要去哪兒,還有哪裏可去?
往昔殿下與先皇後相處之後,總是情緒低回,可太子詹事這回瞧著,殿下腳步輕盈若飛,撐著那把寬大的竹骨傘,不消片刻便如騰身而走,消失在密雨中停立在官道上的馬車後。
冰涼的雨水澆落在身,但寧煙嶼身上感覺不到一絲冷氣,胸口燙得宛如頑石融化,熾熱的巖漿沿著血脈自心尖出發,奔騰狂嘯過四肢百骸,皮膚的每一寸都冒著熱氣。
只消想到那個玉體冰涼,宛如玉液瓊漿般芳香醇美的小娘子,便體膚發熱。
驅策馬車前往君子小築,未免過於大張旗鼓,驚動生人,寧煙嶼入巷之前,跳下了馬車,這時,雨聲正好停了,瓦檐上陰雲籠罩,又在醞釀著瓢潑雨勢。
但這方便了太子殿下逾墻折柳,夜會佳人。
她屋裏那個伺候的婢女,大抵是個憊懶的,早已睡得鼾聲朝天,寧煙嶼放肆地夜探香閨,步入了女子的香居。
屋內大部分燭火已經撲滅,僅僅只留了一座銅盞亭亭地翹首立在八仙桌上,火苗妖嬈帶刀,刺殺得夜色,於墻面染上一面猩紅。
太子殿下行動如貓,腳步落在地面,沒有半點聲息。
一燈如豆的光焰照著她放落的重重簾帷,猶如那日春夢重臨。
那夜的綺夢過於銷魂,夢中糾纏的姿態,猶如藤蘿繞樹、溪水沖石,黏膩膩,濕噠噠,一直留在寧煙嶼腦中,拂之而去還復來。
洛陽折葵別院的夜晚,他無可辯駁。
的確是他動了春心,否則,便如佛坐金蓮,豈有半分松動。
長指撥開簾攏,露出金色紗簾之後雲被高堆、嬌軀橫陳的身影,錦被微微隆起,蜿蜒如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