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若說師暄妍最喜歡行轅的布局哪點, 便是寧恪在行轅裏種植了許多果樹。
正當春日好時節,果圃之中叢叢柰樹枝繁葉茂, 伸展開柔綠的新葉,向春風吐露著勃勃野心,仿佛勢要在秋天接出豐收的果。
師暄妍望著長勢喜人的幾株果樹,感嘆著,只怕到了秋天時,她已經嫁入了東宮。
東宮大抵是沒有這般蓊蓊郁郁連片的果樹的,這口柰果,大抵就吃不上了吧。
昨夜裏, 她對自己與寧恪的關系做了一番深思熟慮,得到的結論是,不論寧恪許諾的長久是否真實,但他眼下戀慕她至深, 正是情到濃時,她也應當一心為他。
只是她還沒有想清楚,自己如今這般, 算不算是喜歡上了寧恪。
她確定的是, 她早已不再因當年的妖道之禍而遷怒於他, 只是當前, 還不能完全擺脫那段陰影。
她知曉這樣對寧恪是不公平的,所以,師暄妍想盡力地克服那些障礙, 至少夫妻之間, 不該存有這樣的隔閡。
師暄妍停在一樹青葉子底下, 嗅著春日的林葉飄散出的一蓬蓬木葉清香,眸光若定。
春纖與夏柔侍候著, 彭女官走了過來,稟道:“太子妃,您的兄長,在行轅外,請求與您一見。”
師暄妍對“兄長”二字極為陌生。
在她的潛意識裏是沒有這個概念的,但想了一想,也便突然意識到,這個兄長,應當就是師遠道與江夫人的長子師旭明。
開國侯與江夫人一向以長子為榮,但師暄妍卻很少聽他們二人提起過這個兄長,漸漸地她也就忘了,在侯府,還有一個做著節度觀察的“有出息”的兄長。
“他回長安了?”
彭女官道:“聽說是受陛下調令,改任了車騎將軍。”
車騎將軍,金印紫綬,次比三公,也是武將之中的翹楚了。
如此有能的兒子,緣何很少在師遠道與江夫人嘴裏聽到,連師暄妍也有幾分好奇,更不知曉,他此番前來為何。
“彭女官先將人請至正廳,我更衣之後便來。”
一炷香的時辰之後,師暄妍換了一襲丹霞紅提花掛珠長袖衫裙,步履平和雍容地來到畫春堂。
但見堂上,師旭明並未落座,只留了一道修長的背影。
男人將雙手負向身後,臉面稍仰,正對著堂上的那幅檀木紅軸鏨銀鑲邊的丹青富春山水大畫。
他仿佛看得入了迷,連她何時來了身後,以身為武將的耳力,都未能捕捉到。
聽聞身後動靜,青年男子回過頭來,但見少女蓮步邁入廳堂,初光正上,她姣好清柔的臉蛋沐浴在淡而微醺的黃暈中。
美玉般的明眸,閃爍著金色的暉芒,襯其人愈發華美而矜貴。
只一眼,師旭明便可以肯定,這是自己的親妹妹。
男人視線凝住,薄唇微掀:“般般。”
這一聲“般般”,溫柔而沉重。
不同於寧煙嶼的狎昵,也不同於師家眾人的疏離,聽感分外獨特一些,但要說何處獨特,她具體也說不上來。
總之第一面,她對師旭明沒有惡感。
只是也稱不上一句“兄長”,她便保持著距離,沒有刻意近前:“師將軍,喜賀高遷。”
師旭明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眼瞼輕輕地往下垂落,須臾之後,他再次揚眸,神情已是極盡溫和。
“般般,前些年,我一直想去洛陽見你,可惜陛下調任我南下,也不得機會,我聽說了你在洛陽遇到的事,心下也很後悔,倘若我知曉你陷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就該接了你出來,哪怕是前往南方不毛之地,也該帶著你,為兄實在對你不起。”
師暄妍偏頭看他:“你可曾讓人,到洛陽打聽過我的消息?”
若沒有,說這些話不過是枉然。
師旭明頷首,聲音了夾雜了歉意:“均被江家夫婦擋了回來,他們告知你在江家很好,吃飽穿暖,衣食無憂,我便想,你跟著舅父舅母,至少比隨了我餐風飲露要強。”
師暄妍聽了出來,他是來替師家二老做說客的,於是屏息凝神,作壁上觀。
她坐到了一旁的梨花木圈椅上,手指輕觸碧玉果盤裏的玉露團,興致懨懨地品嘗起了糕點。
師旭明轉過身,看著對自己愛答不理的妹妹,心下的懊悔也愈發深重:“幼時,阿耶不許我去洛陽探視你,實則也是怕因此而觸逆聖人,只要聖人一日不松口,承認當年的錯誤,他便一日不敢接你回長安。我知,我也不曾經歷過你的苦楚,便談要你原諒他們,是慷他人之慨,所以我今日來,不為師家。說來唏噓,當年蘭台諸將,獨師家如今最為凋敝,阿耶是要強的性子,他抱有必須重振門匾的雄心,是以將我五六歲時便丟去了軍中磨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