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梁夏朝沈君牧走過去,絞盡腦汁想話題。

少年換了身衣服,之前張揚的大紅鳳袍褪去,換成了喪服白衣。

他穿在圓領白衣裏面的應該是件青色冬袍,清淺的顏色像是冬日裏的一根竹,清脆鮮活,襯得他膚色幹凈眼神通透。

“太女。”見梁夏立在前方等他,沈君牧停在兩米遠的位置,不再往前。

顯然是被誰交代過,跟梁夏保持距離。

梁夏撓了撓鼻翼,沒話找話,“吃飯了嗎?”

沈君牧點頭,“吃了。”

“裏面人多,要不你待會兒再過去?”梁夏見沈君牧要去殿內,多提醒一句。

這會兒過來哭喊的全是後宮的眾君侍們,梁夏也是頭回知道,她娘居然有這麽多男人,怪不得想不起來她親爹是誰。

沈君牧猶豫了一瞬,“那我先……”

回去兩個字還沒說出來,梁夏就提議,“站這兒等一會兒?這樣待會兒沈將軍出宮的時候,你也能再跟她說說話。”

沈君牧頓了頓,慢吞吞挪過來,“好。”

錯過了今日這個機會,母子兩人再想說話——

那就得等明天了。

兩人並肩站在一起,中間隔了一個人的距離。

“對不起啊,”梁夏側眸看沈君牧,耳廓微紅,再次解釋,“我晚上不是故意的。”

沈君牧顯然都快忘了這事了,聽梁夏提起,不由搖頭,“沒事。”

梁夏笑著看他,調侃一句,“‘父親’果然大度。”

“……還沒拜堂。”不算是正式的父親。

沈君牧耳朵紅了,本來背在身後的手因為剛才整理了一下衣擺,這會兒垂在身側一時間忘了再背回去。

直到他身後不遠處的小侍看見了,輕輕咳一聲,沈君牧才陡然反應過來,立馬將兩只手都背在身後。

他腰背挺得太直了,不由楞了楞,意識到這樣站太傻了,就又把左手放下來,只背右手。

沒聽見小侍繼續咳,沈君牧才松了口氣。

他做這些動作的時候,梁夏就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然後湊頭小聲問,“沈將軍要求的?”

沈君牧纖濃的眼睫撲閃落下,腳步雖未動,但梁夏說悄悄話時,他身體微微往這邊傾斜過來,也跟著小聲回,“你怎麽知道的。”

梁夏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呢。

見他這樣,那小侍又咳了起來,沈君牧立馬站直目視前方,不再跟梁夏“交頭接耳”。

梁夏雙手隨意搭在身後,回頭看了眼那小侍,是個生面孔,不認識。

小侍對上她微涼的眸光,心底一驚,連忙把頭低下來。

“他負責監督我,”沈君牧看著前方漫漫雪夜主動跟梁夏解釋,“武將粗魯,我進宮前特意學過一段時間的規矩,怕忘了,讓他時刻提醒我。”

“跟誰學的規矩?”

“我娘。”

梁夏沉默了一瞬,才勉強誇出口,“……挺好的。”

兩人其實不熟悉,也沒太多話說,站在一起時寒風吹過,有種名叫尷尬的東西在兩人間悄悄蔓延。

沈君牧明顯不自在,眼睛看左看上看前看下,就是不看右邊的她。

梁夏嘆息一聲,準備不再難為沈君牧,也不再難為自己。

她打算結束尬聊。

“沈將軍呢。”梁夏問的是不遠處的李錢。

但沈君牧沒看這邊,以為她在跟自己說話,脫口而出,“被梁佩請去了,說有要事相商。”

梁佩一個宗室,這時候把沈瓊花請走了能有什麽要事商量?左右不過是打算雙方攜手合作,共同為難她這個太女。

沈君牧說完這話絲毫沒意識到空氣都凝滯了一瞬。

“這事你就這麽告訴我了?”梁夏看沈君牧,眨了下眼睛。

沈君牧一愣,陡然反應過來,詫異道:“不能說嗎?”

他擰眉,像是覺得復雜麻煩,小聲嘟囔一句,聲音委屈,“可是,是你先問的。”

她問了,他就答了。

梁夏看他,越發覺得他像根冬竹,寧折不彎。

哪怕渾身浴血單膝點地的時候,腰背都是挺起來的。

“沈將軍。”

沈瓊花回來了,李錢眼神極其好使,離老遠就高喊了一聲。

沈瓊花嚇一跳,狐疑地盯著李錢看。

梁夏收到信號默默挪了兩步,跟沈君牧拉開距離,假裝沒跟他說話。

“君後,太女。”沈瓊花拱手,“臣可否跟君後單獨說兩句?”

她要出宮回府,肯定想跟留在宮裏的兒子交代些事情。

“好。”

沈瓊花帶著沈君牧朝廊下遠處走,昏黃的宮燈披在兩人身上,像極了破城那日的晚霞。

沈瓊花已然戰死,跟她幾乎沒有任何交集的沈君牧,一人一槍站在她宮殿門口,以一己之力面對百名敵軍,聲音堅定:

“進此門者,殺。”

他給她爭取時間,讓她走。

黃昏余光披在他銀白錦衣上,像極了今夜宮燈映在他穿著喪服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