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李錢掀開車簾一角,探頭朝外看。

一個瞧著三十出頭,身形清瘦個頭高挑的女人從轎子裏彎腰出來。

對方身上穿著四品官員的深緋色官服,長發挽在頭頂,用根簡單大氣的深色簪子固定。

女人站定擡眸,李錢不由感慨對方的好顏色,英氣十足冷艷逼人的一張臉,眸光銳利神色清冷,帶著疏離跟淡漠,像塊冷玉,硬邦邦的透著沁涼,不好親近。

“怎麽著,是你馬車不夠大,還是我年邁眼花看不見你,到了家門口還不下來?”

蔡甜開口,言語一貫的陰陽。

梁夏露出半顆腦袋,臉上帶著清淺笑意,乖巧老實,“老師回來了。”

蔡甜沒理她,轉身從袖筒裏掏出錢袋子,數了銀錢付給擡轎的轎婦,“天冷又連夜趕路,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不辛苦,”轎婦們拿了錢,笑呵呵跟蔡甜說,“蔡夫子下次回家還找我們啊,我們都有了經驗,下回演起來肯定更熟練。”

轎婦們這是第二次做蔡甜的生意了。

她們其實也想不懂,蔡甜才高八鬥滿腹經綸,別說考個功名了,就是那翰林院她都是以頭名直接進去,根本不用假扮官員。

可不知道為什麽,十多年前,這個身穿紅衣打馬遊街驚艷滿京城的人,竟然毅然決然地辭了官,從此當了個籍籍無名的教書夫子。

可能是怕家裏人知道要生氣,蔡甜隔上兩三年就穿官服回家探一次親。

起初是三五年一次,這兩年對家裏人說升官了,變成一年一次,雷打不動地回去陪她年邁的父親過年吃團圓飯。

而她們這群轎婦啊隨從啊下人啊,全是花錢請來陪她唱戲的。

像這種打腫臉在家人面前充胖子的行為,轎婦見多了,她只是沒見過蔡甜這種明明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放棄平步青雲的大好前途,回來教書的。

她教書也不廣收學生,說自己精力有限照顧不過來,十幾年下來,門下就仨人,但也是她手把手帶出來的。

聽聞這戶人家的女兒竇夏,就是蔡甜的學生,去年秋闈直接奪了解元,其余兩個更是榜上前十。

可見學生有出息,老師能力大。

“行,”蔡甜收起錢袋子,“下次還找你們。”

“好嘞。”轎婦應一聲,一揮手,然後一行人怎麽來的,又怎麽走了,頓時原地連個長隨都沒留下,只剩蔡甜一個“四品”光杆大人。

“噫?”李錢沒看懂,這群人怎麽把自家大人留下,拿著錢走了啊?

他再看蔡甜,屬實是四品的官服,連花紋細節都沒錯,這衣服不可能是假的。

李錢視線往下掃了一眼,頓時了然。

這官服有點短,露出小半截黑靴,明顯不是那麽合身。

他懂了,這衣服是真官服,但不是蔡甜的。

因為大臣們每年都會發兩身官服,春夏一身,秋冬一身,衣服都有專人量定尺寸,做出來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還會及時修改,不可能出現短了一截的情況。

敢私穿官服冒充官員,可是死罪啊。

“老師回家此行還算順利嗎?”梁夏主動開門,“連夜回來,有沒有吃飯?”

蔡甜掃她一眼,“文章寫完了嗎?”

梁夏推門的動作頓時就是一僵,她頭皮發麻,就知道躲不過去。

梁夏抿了抿唇,盡量擡起腰杆,眨巴眼睛,透漏消息,試探蔡甜的態度,“老師,我現在是太女了。”

“嗯,”蔡甜不鹹不淡地應了聲,像是毫不意外,又像是根本不在意,“每日要練的字練了嗎?”

梁夏雙手提衣裙,乖巧地像個小公子,試圖撒嬌,“老師,我這個未來的皇上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練字了啊?”

蔡甜停下腳步看她,雙手往身後隨意一搭,眸色認真,“當了皇上就能不學習不進步了嗎,你小小年紀要是停在原地不努力,如何用稚嫩的肩膀淺薄的學識,撐起這萬裏山河?”

她頓了頓,問,“還是你想當個遊手好閑的昏君,眼睜睜看著國破城碎百姓身亡。”

梁夏立馬站好,腰背挺直,“我知道了。”

李.亡國昏君.錢,一時間只覺得這話問在了自己心頭上。

他覺得自己被內涵了,蔡甜的每一句話都是往他破碎的心窩子上猛戳啊。

怪不得小太女怕她,就這身堪比帝師的氣場跟壓迫感,連李錢都害怕犯慫。他老師要是還活著,看見他把江山家業敗完了,肯定要拿著戒尺滿皇宮抽他。

李錢胸口酸澀,一時間心裏怪難受的。

他當初也想當個好皇帝來著……

可惜生了惰性,迷了眼睛,失了初心,最後釀成大禍。

梁夏跟李錢到底不同,“我晚上就寫,定不懶惰。”

蔡甜這才放下手繼續往前走,風吹淡她的聲音,“吃罷飯再寫也不耽誤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