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 此間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四(第2/13頁)

她從書裡抬眸:“誒?她這麼愛笑?”

言格轉過身來,手落進兜裡,背靠在書架上,隔瞭一室的盈盈燭火望她。

其實,他意有所指:“嗯,她挺愛笑的。”

甄意卻不知:“我聽說聊齋裡最愛笑笑聲最好聽的就是嬰寧。之前沒機會看,現在……唔,還真可愛。”

“嗯,是很可愛。”

甄意低著頭,絲毫不知言格正凝視著她,安心看書。

時間安靜如流水,如他真摯的目光。

過瞭好一會兒,她道:“古人寫書誇張瞭,什麼‘註目不移,竟忘顧忌’?又說什麼幾日不見,便……”她抬頭,嬌俏地質問:

“你會對一個愛笑的女子‘神魂喪失,懨懨而行’?”

他凝眸半刻,溫聲緩緩說:“行不成。不語亦不食,肌革銳減。”

書中原話,可在他清潤無聲的眼眸裡,聽他淡然平緩地說出這番話,甄意竟瞬間有種淪陷之感。

不知為何,她感念至深。

隻不過,她已不記得,此刻三樓的灰燼裡,是他八年的“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她也不知道,他何止是“神魂喪失”,何止是“行不成。不語亦不食,肌革銳減”。

甄意低下頭去繼續看書,看著看著,撲哧笑出聲:

“這嬰寧好可愛,書生拿著她幹枯的花枝去見她,以示初見後思念至今,沒想嬰寧說,這小東西有什麼值得珍藏,你要喜歡,‘當喚老奴來,折一巨捆負送之’。哈哈,太可愛瞭。”

言格眼中亦浮起淡淡的笑意,說:“我非愛花,愛拈花之人耳。”

聽他說書生的話,甄意歪著頭笑,順著書中嬰寧的話回應:“葭莩之情,愛何待言。”

言格卻沉默瞭。

書房裡一篇靜謐。

甄意見他不和自己對話瞭,抬頭看他,燈光下他的眼眸深邃,情深似海。

他緩緩道:“我所謂愛,非瓜葛之愛,乃夫妻之愛。”

甄意心一磕,咚咚直跳,莫名覺得他不是在背書,也不是在配合她玩鬧,而是在……表白?

她聲音輕瞭下來,看一眼書,問:“有以異乎?”

“夜共枕席耳。”

甄意心跳全亂,篇章後面那句“我不慣與生人睡”卻是說不出口的。

不知為何,在他此刻筆直而柔軟的目光裡,她竟臉紅心熱瞭,垂下頭,輕輕講:

“言格你不是生人。”

狂風細雨的夜裡,屋內一室曖昧。

甄意心緒顛簸不寧,再也無心思細看,翻到後一頁,看見一個名字。

言嬰寧。

是言格的字跡,卻看得出是多年前所寫,筆跡還很稚嫩,應該在中學時代。

“言嬰寧?”她疑惑抬頭,“這是誰?”

“我們女兒的名字。”

甄意心內一震,茫然地睜大眼睛:“怎麼突然說這麼不像你的話?”

“甄意,”他輕輕道,“我在向你求婚。”

風雨飄搖的夜裡,古老的書房中燈光溫暖朦朧。甄意捧著三百多年前的《聊齋志異》,怔怔立在原地。她全然沒料到言格會向她求婚,更沒料到他這樣的心思其實藏瞭九年。

九年前,他在泛黃的古籍書頁上寫下青澀的“言嬰寧”。終有一天,他要帶著喜歡的女孩兒來他傢裡,給她講他在三百多年前的書裡發現瞭和她一樣純真愛笑的女孩。

於是,他給他們的孩子想好瞭名字。然後,用一個名字向她求婚。

此刻,長大後的少年就站在她面前,眉目如畫,因緊張和害羞,臉頰微紅。

甄意眼睛濕瞭:“我以為會是我向你求婚。”

他目色雋永,緩緩道:“這世上,我隻喜歡兩樣東西,星空和甄意。一樣因為你,一樣就是你。”

她的眼淚吧嗒吧嗒砸下來,腦子裡竟空空蕩蕩,什麼也不能想。

他等瞭片刻,見她隻是流淚,問:“甄意,你答不答應?”

“當然答應!”她撲過去摟住他的脖子,激動得發抖,“我隻是太意外,怎麼會這麼突然?你嚇瞭我一跳。”

他遷就地彎下腰身,摟住她,誠實地回答:“也沒什麼可猶豫的。”樸實無華的一句話叫她淚崩。她又哭又笑。十三年瞭,終於走到一起。所有的一切到這一刻,都值得瞭。

她心中幸福滿溢,踢掉鞋子,赤腳踩著他的腳,在裊裊的風裡擁著他旋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