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驚蟄(5)(第2/2頁)

福晉哦了聲,厚載的少奶奶早就捧了銀子過來,恭恭敬敬雙手呈上,笑道:“諳達傳話費心了,請諳達拿著喝茶吧。”

有銀子出馬,自然什麽都好說。不過面上還是得推辭一下,董福祥擺手:“福晉拿我當什麽人了,兩句話的事兒,還這麽的……叫人笑話。”

福晉說該當的,“諳達別嫌少,拿了賞人也成啊。”

董福祥極為難地收下了,口氣也變得軟乎了些,“那您瞧,什麽時候準備妥當?奴才好回了話兒,接姑娘進宮玩兒去。”

“明兒吧。”福晉琢磨了下,“我瞧明兒是好日子,到時候還得勞煩諳達,再跑一趟。”

“得嘞。”董福祥應得響亮,就勢打個千兒道,“那就明兒,這麽說定了。奴才告退,您留步。”

大家看著董太監邁著方步出了大門,在旁邊聽了半天的側福晉悵然搖頭:“留不住了……留不住了……”

更可氣的是就這麽接進宮,算怎麽回事兒?選秀還有個說頭,年滿二十五非得出宮不可,這可連選秀都算不上,更不是冊封,黑不提白不提的,太欺負人了。

“眼下還在孝慧皇後喪期,這麽做,也忒急了點兒。”福晉盤弄著手串喃喃,“看這架勢,是要暫且留在太皇太後身邊伺候,等將來再另行封賞。橫豎這回是沒轍了,裏頭發了話,也只有聽天由命。”說罷在嚶鳴手上拍了拍,“你合該是進宮的命,誰讓你生在咱們家呢。退一萬步,這算好的了,一等忠勇公伊斯哈是包衣出身,他家的姑娘撂了牌子,也得留在宮裏伺候那些個妃嬪。什麽答應、貴人,家裏四五品的銜兒,在她跟前也是主子,你想想那該多委屈。可有什麽法兒,祖宗規矩就是這樣,你上太皇太後宮裏待著,比在妃嬪宮裏強,至少還有些奔頭兒。”

嚶鳴呆呆站著,什麽話都沒說。到了這步田地,確實再沒轍可想了,她沖福晉蹲了個安,“我先回房,收拾收拾。”

福晉說去吧,看她的眼神充滿憐憫。

其實也沒什麽可收拾的,帶些細軟和換洗衣裳就成了。前幾天她曾慶幸逃過了選秀,不必跳進那口大染缸裏,可是才幾天呢,宮裏就破格把她要進去了。她對家裏的牽掛倒還好,她母親和福晉相處得不錯,因她進了宮,福晉應當會更擡舉側福晉一些。唯一讓她掛念的是和海家的婚事,這樣中途撒手,實在太對不起海銀台了。倒也不是說有多深的感情,只是辜負了這場良緣,自己成了不靠譜的人,心裏十分過意不去。

側福晉來的時候,她特意交代了,讓和三爺說聲對不住,“把禮都退回去,不能耽誤人家。還有那個橄欖核兒,也替我交還給他,既然不嫁給人家,不能平白拿人東西。”

側福晉腦子裏仍舊一團亂,她甚至還抱有幻想,“萬一就是進宮呆兩天,回頭還讓出來呢……”

嚶鳴不忍傷她的心,笑道:“出來了再重找一個。太皇太後跟前鍍了金,咱們能配更有出息的姑爺。”

側福晉無奈笑了,她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嚶鳴從來不是個讓人操心的孩子,她心大。心大有心大的好處,遇上窄路了,願意偏著身子過去,不至於直眉瞪眼的,撞得鼻青臉腫。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父母和子女亦是如此。第二天董太監登門接人,納公爺又塞了好大一個利市,再三殷殷囑托:“孩子沒在主子跟前伺候過,進了宮只怕要抓瞎,一切都托付諳達。千萬替我看顧著點兒,要緊時候提點提點,就是救納辛全家了。”

董福祥說放心,“奴才和公爺也算老相識,您就是不囑咐我,我也不能站幹岸不是?您放心,姑娘上宮裏錯不了的,奴才還指著姑娘升發了,將來拉奴才一把呢,沒有不盡心的。”

納公爺連連點頭,“一定的、一定的……”

董福祥回身打起了轎簾,“二姑娘,請吧。”

嚶鳴還是笑嘻嘻的,一點沒有一去不復返的哀傷。難過的心事做在臉上,對眼下的困境沒有幫助。哭哭啼啼除了惹父母擔心,激發不出別人的同情來。

最後向父母行禮道別,她轉身坐進轎子。轎簾放下來的一瞬,人像泡進了鹵水裏,往後可就剩她自己了。

趁著沒動身,再看一眼吧!她伸手挑起窗上垂簾,簾子掀起的一瞬,發現不遠處的大榕樹底下站了個人,手裏握著一把傘,若有所失地望向她。

嚶鳴一霎兒想哭,可是不能夠,往後她怕是沒有資格掉眼淚了。既然不能哭,只有報以微笑。她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難看,然後匆促地,把轎簾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