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分(第2/3頁)

太皇太後笑了,說免禮,親自站起身來攙了一把。就著光看,年輕的姑娘,光致致的臉盤兒,這種輕俏和靈動,是任何詩詞和書畫都難以描述的。

“真好。”太皇太後說,拉著她在南炕上坐了下來,“ 你上回進宮來,我一見了就喜歡。那時候礙於人多,咱們也沒能好好說上兩句話,今兒一瞧,可是愈發稱意了。昨兒董福祥進來回話,說姑娘願意進宮來,陪著一塊兒解解悶。我那時候就想呢,叫一個年輕孩子陪我老太太,沒的把人悶壞了。”有意又問了一遍,“你是真的願意進來呢,還是董福祥這奴才為了哄我高興,把你誆進來的?”

太皇太後不是那種閑著無聊,陪你逗咳嗽的人。她的每一句話都有深意,都要你謹慎細聽,三思應對。當時董福祥上門來的那番話,絕沒有言明是太皇太後的主意,他一口一個“依奴才之見”,字裏行間全是他個人對老佛爺喜惡的揣摩。且不管進宮究竟是太皇太後本來的意思,還是董福祥妄測上意,既然能讓老佛爺高興,當然就是正確的。

嚶鳴低眉順眼道:“回老佛爺話,昨兒董諳達替老佛爺上家來瞧奴才,奴才全家對老佛爺感念不盡。奴才是個女孩兒,不能像爺們兒一樣報效朝廷,只能盡奴才的一點兒心,進宮來伺候老佛爺。奴才微賤之人,腦子也不機靈,若蒙老佛爺不嫌棄,留下奴才,那老佛爺的大恩,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報答不盡了。”

把話說漂亮吧,越漂亮越好。上趕著當奴才伺候人,還要叩謝恩典,其實說出來真違心。可有什麽辦法,活著就得認命。這一進來,再也蹦不出去了,這圍城裏高低貴賤分得明明白白,她如今只有抱緊太皇太後的大腿,往後才能活得舒心。

可太皇太後是什麽人呢,你說阿諛的話,她哪能聽不出來。但她不動氣,神色如常道:“這世上除了那些心氣兒高的,一心想當娘娘的,誰也不樂意進宮來。你是爽利孩子,學不了人家那套,往後在我跟前也不必難為自己。你故去的祖母,當初常進宮陪我抹牌,她可是我的好搭子,每回她來,我都能贏太後好些金銀角子。後來她不在了,我也不怎麽設牌局了,她們有意輸給我,時候久了實在沒意思。現在你來了,我心裏著實高興,你不必拿我當太皇太後,就當和祖母一樣的,陪著我說說笑笑,這樣豈不貼心?”

太皇太後是客氣話,你當然不能當真。嚶鳴聽了忙起身,也不知說什麽好。這會兒再去剖白一番,那是斷斷多余的,還不如裝老實,裝木訥,就這麽紅著臉蹲安,說:“遵老佛爺的令兒。”

“來來,別站著,到我身邊來。”太皇太後笑著又把她拉過來,“薛公爺福晉頭前和我說起過,說你上年許了定祿家的三爺,有沒有這回事兒?”

嚶鳴說有的,“過了小定,原打算今年完婚的。可我們側福晉琢磨了好一陣子,說三爺常因公在外,恐怕往後照應不了家裏,合計再三,前兩天到底把婚給退了。”

她是握著拳頭說完的,心裏要滴血似的。可不這麽說,又怕連累海家,倒不如撇得一幹二凈,往後她這頭有什麽事兒,不至於牽連他們。

太皇太後哦了聲,似乎很替她可惜,轉而又說好,“做母親的,沒有不心疼孩子的。倘或實在不合適,硬促成了也未見得好。你母親是個有決斷的人,多少婚姻都是因為家裏長輩含糊,害了孩子一輩子。你也不必著急,既到了我身邊,少不得我做主,將來替你覓一門好親。”

所謂的好親,指的就是皇帝吧!若說好,天底下確實沒有比和帝王家結親更好的了,可她自覺沒有那麽大的腦袋,也絕不妄想戴那麽大的帽子。

邊上伺候的宮女捧著美人拳①來,嚶鳴見了便笑著接過,跪在腳踏上替太皇太後捶腿。一面道:“老佛爺是喜歡奴才,才留奴才在宮裏的。奴才還想多伺候老佛爺幾年,婚事於我並不要緊。我就這麽陪著老佛爺吧,夏天給老佛爺打扇子,冬天給老佛爺暖腳。只要老佛爺不嫌我笨,我就一直在這慈寧宮當差,也好跟著老佛爺,學一學外頭學不到的東西。”

她一字一句用得謹慎,在太皇太後聽來,自然也是十分入耳。上了年紀的人,多少不及年輕那會兒涇渭分明,有時也愛糊塗受用,聽小孩兒說些甜言蜜語,心裏頭自己高興。

垂眼瞧瞧,她很有眼色,不像那些大家子裏來的,養得呆呆的,只等別人來伺候她。她掄起美人拳來,纖細潔白的腕子徐徐擺動,一下一下勻著力敲打,手藝不比專事捶腿的宮女差。只是怪可惜的,讓她進宮是出於政治上的權衡,如果摒棄了那些,沒準兒是個不錯的繼後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