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立夏(3)(第2/3頁)

這是怎麽了,兩個人這麽暗中較勁,可愁死太皇太後了。她瞧瞧皇帝,一位禦極十七年的帝王,欺負起姑娘來竟一點不手軟。可她又不能說,畢竟要顧及皇帝的臉面,就算是祖孫,有些事兒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嚶鳴的笑仍舊甜美,但這回帶了點羊膻味兒。她說哪能呢,“主子疼奴才,奴才只記著主子對奴才的好。”

這個好字有股咬牙切齒的勁兒,她說起違心話來半點也不遲疑,倒引得皇帝又朝她瞧了一眼。

刺他耳朵眼兒吧?說主子疼她,大概要把皇帝惡心壞了。嚶鳴也管不得那些了,自己是實打實的惡心,慢慢地滿鼻子滿嗓子全是那股味兒。她坐不下去了,起身福了福道:“奴才給老佛爺煎杜仲茶來,清清腸胃吧。聽說前邊花園臨溪亭那兒荷葉長得鮮嫩,回頭奴才打幾片葉子來,給老佛爺做荷葉粥吃。”

嚶鳴在家時常在福晉跟前伺候,養成了如今識趣兒體人意的性情。太皇太後見她貼心又溫順,並不像先前似的,忌諱她是納辛家來的,對她處處防備。

人啊,該是什麽樣的命,其實大半兒攥在自己手裏。孝慧皇後是大家子正房獨一個的嫡女,沒吃過苦,也沒受過委屈,所以難免脾氣耿直;嚶鳴呢,自小就要討嫡母的好,謹小慎微耐摔打,到了新的地方也夾尾巴活著。這樣的人就像草,活得不張揚,又有打不死的精神,相較先皇後的寧折不彎,她更適合宮裏險象環生的環境。

太皇太後笑著說好,“你忙你的去吧。天氣暖和了,也不怕吹風,上外頭走走,做了荷葉粥給你主子也送一碗。”

嚶鳴噯了聲,漂亮地蹲了個安,卻行從次間退了出來。

一到外頭她就覺得不成了,匆匆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蹲在墻根兒下發作了。那股子味兒,在胃裏發酵過後簡直像災難,她吐得兩眼冒金星,差點沒把腸子也一塊兒吐出來。

松格無措地在她背上拍打,手裏端著茶盞說:“主子,吐完了漱漱口……這是怎麽了,好好的叫喝小豆粥,怎麽吐得這模樣?”

嚶鳴蹲在那裏,幾乎要虛脫。她並不想哭,可是眼淚沒完沒了地湧出來,只好抽出帕子把眼睛捂住。

“沒事兒。”她還在寬慰松格,“今兒腸胃不好,想是受了寒。”

松格有點慌,“那可怎麽辦?奴才上壽藥房去,讓太醫給抓點兒養胃的藥吧。”

嚶鳴搖頭,讓她別嚷,“沒什麽要緊的,吐出來就好了。”

松格知道,這八成又是挨欺負了,只是她主子不肯說罷了。二姑娘的脾氣隨側福晉,都是能經事兒的,不會遇見什麽就一副天要塌的模樣。像側福晉,給人做小是容易的事兒麽,也這麽冷桌子熱板凳一步步走了過來。到如今在嫡福晉跟前得臉,裏頭多少心酸,誰也不能告訴。

松格心疼她,低聲說:“奴才攙您回去歇一歇吧,既身上不好,回了鵲印姑姑,讓她替您告個假。”

嚶鳴說不,“你別只管守著我,上銅茶炊那兒去,告訴張諳達一聲,讓他煎杜仲茶,老佛爺要用。”

松格沒法子,只得一步三回頭領命去辦。可走到墻根拐角的地方,迎面撞上個人,她驚得喲了聲,定睛一看是皇上跟前的小富,忙呵腰賠罪:“對不住了諳達,我沒瞧見您……”

小富說不礙的,眼睛不住往那邊張望,“嚶姑娘這是怎麽了?可是身上抱恙?要傳周太醫嗎?”

松格道:“我們主子說了,沒什麽要緊,過會子就好。”又納福,“我還有差事在身,先別過諳達了。”

小富隨意擺了兩下手,又瞧了一陣兒,見姑娘沒什麽大礙,方回禦前復命去了。

嚶鳴直起身的時候頭昏眼花,撐墻站了一會兒才緩過來。憑心論,她可太恨皇帝了,這麽折騰人,有幾條命也不夠他糟踐的。可他究竟是從哪兒打聽出她對羊肉忌口的?為了擠兌她,辦大事的萬歲爺還特特兒費這份心,看來她該謝恩,多謝萬歲爺拿她當回事,這麽絞盡腦汁地給她找不痛快。

天兒還早得很,嚶鳴在偏殿裏稍歇了會兒,才起身往慈寧宮花園裏去。這宮裏處處憋悶,唯有逛園子的時候能讓人感覺還活著。

她是個得快樂時且快樂的人,剛才受的罪,在看見蔥翠撲面的時候,就忘到後腦勺去了。

“多好的園子!”她贊嘆著,“自打前朝定都,造了這個紫禁城,前前後後幾百年歲月,這裏發生了多少故事!”

松格說是,“沒準兒百余年前也有人這個時節上池子裏打荷葉,走的也正是咱們腳下的這條道兒。”

嚶鳴笑著點頭,放眼遠看,這裏的景致是經過精心布置的,一步一景兒吧,差不多可以這麽說。她踏在綠樹成蔭的小徑上,恍惚想起那回和海銀台遊瓊府花園的情形兒,也是這樣重重遠道似的。不過那時枝條才抽芽,不像眼下,樹頂上茂葉如蓋,濃厚得連陽光都穿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