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立夏(4)(第2/3頁)

要走了,也沒個親近的人在身邊,深知那時候有多難啊!可惜這深宮銅墻鐵壁似的,當她無力下懿旨,或是下了懿旨也沒有人再為她傳達時,她一個人臥在冰冷的床上,一定很害怕。嚶鳴不是那種身處熱鬧,就願意戴花插背旗的人,她知道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眼下對她的寬和,是因為她阿瑪可堪一用。將來會怎麽樣呢,薛公爺倒了,下一個就該輪著她阿瑪了。薛深知走了,下一個被棄之如敝履的人自然也是她。

其實她很想細細打聽,那時候宮裏至高無上的主子們是怎麽對待深知的,可從這樣一個不知根底的人這裏聽來的話,不免添油加醋。她還是放棄了,垂眼撫了撫膝上褶皺,應得淡然:“這宮裏是錦繡堆兒,只要作養好身子,什麽都有了。”

怡嬪似乎沒想到她接了這麽一句看似通達的話,雖然說得真切,終究難免敷衍之嫌。也是的,見了面就掏心窩子,世上哪來這樣的人!

“萬歲爺待娘娘還是有些情義的,畢竟少年夫妻,臨了也不忍心娘娘走得不安穩。我聽說娘娘升遐的那天,萬歲爺去瞧娘娘了,後來不知跟前哪個奴才犯了萬歲爺的忌諱,萬歲爺就怒氣沖沖離開了鐘粹宮。你瞧,在這宮裏過日子,單是身子骨結實也不頂事兒,還得身邊人知道好歹。要緊一宗,得有個貼心的人,倘或姑娘那會兒在宮裏,娘娘也不至於孤零零的。”怡嬪說罷靦腆笑了笑,“我今兒見了姑娘,說了一車的話,叫姑娘瞧我這人不端穩,存心套近乎似的。我不怕姑娘笑話,也不敢說自個兒不是毛遂自薦,當初娘娘在世時,宮裏就數我和娘娘走得最近。如今姑娘進來,我有了伴兒,不怕沒人搭理我了。不瞞姑娘,自娘娘歸天,我就再沒同人說過這麽多的話。”

嚶鳴有些意外,“小主的意思是,宮裏人都孤立您麽?”

怡嬪欲言又止地微笑,“唉,也不是,各宮有各宮的忙處。再說偌大的紫禁城,也不是個個能交心,見了至多點頭打個招呼罷了。”

這時松格在外頭回話,說:“主子,時候不早了。這會子不籌備起來,萬一老佛爺要用,怕交不得差事。”

嚶鳴正愁不好脫身,恰巧松格給解了圍,她站起身道:“小主這份心田太難得了,皇後娘娘在天上也會保佑您的。奴才微末之人,若蒙小主不棄,日後願意陪著小主說說話。今兒時候差不多了,倒要先走一步,回去為老佛爺預備夜裏的膳食。”

怡嬪噯了聲,“伺候老佛爺要緊,姑娘忙吧,等有了閑暇咱們再說話。”

嚶鳴蹲了個安,卻行退出了臨溪亭。

回去的路上松格還在說:“這位怡嬪娘娘若真和皇後娘娘走得近,那也是個好心的人。”

嚶鳴輕牽了下唇角,“我每年入宮兩回,從未聽娘娘提起過這位怡嬪。娘娘是什麽人呢,咱們自小和她廝混大的,她待你掏心挖肺。半路上遇見的,得是歷過生死她才能同你交心。既交心,她就忍不住要給我引薦,我沒見過她,那就不是前四年有的交情。經年累月的感情有時候都不見得可信,臨走拜見過兩回,了不起是底下嬪妃請安,何談深交。”

松格聽得一愣一愣的,“主子,您要是個爺們兒,能升堂審案子。”

嚶鳴笑著接過她手裏的荷葉舉起來,擋住西曬,“老爺兒真厲害,都快平西了,還有余威呢。你記好了,宮裏人的話,只能聽一半兒。像她說的種種,不過是叫我心裏不痛快罷了。但凡是個有氣性兒的,不痛快了就要上臉,咱們天天在老佛爺跟前轉,上了臉還得了?”

松格點頭不叠,“她還想挑唆您和萬歲爺,叫您不待見萬歲爺。”

嚶鳴皺著眉,笑容有點垮塌。心說這個並不用她挑唆,她本來就和皇帝不對付。不過那些做妃嬪的,見著了一個有可能成為她們主子的人,自然處處提防。最好再來一個不受寵的皇後,群龍無首,各自稱王,這樣的日子才是人過的日子。

她不耐煩應付,女人堆兒裏是非多,“往後咱們見了那些小主就繞著走,實在不成可以不出慈寧宮。”一面說一面擺弄荷葉,等進了大宮門,就又是一臉笑模樣了。

做粥,這個她最拿手。把粳米洗凈了,硬燉非得燉爛才入味兒,要節省時間,可以先拿石臼杵得碎一些。這麽一邊燉煮一邊攪拌,差不多的時候加冰糖,撕碎了荷葉蓋上去悶上兩盞茶工夫,等揭開荷葉,那粥通體碧綠,光聞味兒就清香撲鼻。

嚶鳴在小廚房忙活,太皇太後為了等她那碗粥,後來就沒再進小食。

老太太背靠錦墊問米嬤嬤,“瞧著精神頭兒,這會子還好?”

米嬤嬤說好,“在灶上活蹦亂跳的,這姑娘真是難得,那樣人家出來的,一點兒不嬌氣。先頭吐得跟什麽似的,到底年輕,緩和一會兒就好了。依奴才看,再沒什麽可挑揀的了,老佛爺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