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芒種

這就是將來有可能成為他皇後的人?皇帝簡直有點不敢相信, 她能蹲在一口燉鍋前,從鍋蓋邊緣冒出一點熱氣時就伸手候著,隨時預備搶在蒸汽泛濫前掀起鍋蓋。

小小庶女,雖然不像嫡福晉所出的那樣受盡優待, 但也不至於淪落得花子似的, 蹲在這裏自己做飯吃。她這是在丟誰的臉?人來人往都看著, 她就沒有一點羞恥心, 半點不懂得自重自愛?

腦仁疼……那是從腦子正中間擴散開的一種抽痛,抓撓不著,無能為力。皇帝就這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負手看著, 夜幕如蓋, 將他的身影掩在了重重墨色之下。

小富在一旁甚感不安, 他舔舔唇, 想出聲又不敢, 不經意地回了下頭, 瞿然發現身後三丈遠的地方竟站滿了無聲無息的禦前侍衛們。

這些一等侍衛, 全部的職責便是保護行在, 扈從皇帝。皇帝在帳中,他們押著綠鞘方頭腰刀,將大帳四周團團圍住;皇帝走出牛皮大帳, 則不管去哪裏, 只要沒有特旨令他們待命, 他們就必須寸步不離緊緊跟隨。

小富有點懵, 料著萬歲爺的本意, 並不是想帶人來看繼皇後如何生火做飯的。臉面對於主子們來說太重要了,好奴才得替主子保護顏面,他想讓這些侍衛退下,然而禦前帶刀侍衛身上都有品階,擡腳比他頭還高,壓根兒不會聽他的。可要是提醒萬歲爺呢,他也沒這膽兒,萬歲爺不出聲就是為了不讓嚶姑娘發現,他要是愣頭愣腦驚著了萬歲爺,那過會兒後脖子就該離縫了。

小富現在只有寄希望於嚶姑娘,盼著她能警醒點兒,至少發現周圍的情況有變,這麽著還能稍稍挽救一下。結果這位倒好,她問:“鬼子姜呢?帶了吧?”

松格也是個糊塗蟲,她專心致志拿通條捅火堆兒,十分得意地說:“不光鬼子姜,奴才還抓了一把熟疙疸,一碟麻仁金絲。三天到鞏華城,咱們一天一個味兒,嘿!”

嚶姑娘顯然對這個丫頭很滿意,點頭說:“就得這樣,萬事想周全,日子才過得美。夜裏有點兒涼了,把鬥篷取來吧,萬一受了寒,把病氣兒帶到老佛爺跟前可了不得。”

松格噯了聲,這回終於轉過頭來了,正準備起身,被對面的陣仗嚇得跌坐了回去。

“怎麽了?”嚶鳴問她,“腿麻了?”

松格的臉由白轉青,由青再轉紅,囁嚅著說:“主……主……主子……”

嚶鳴心裏蹦跶了一下,料想壞了,要出事兒。果然回頭一瞧,皇帝陰著臉站在她身後五六步的地方,身旁跟著訕笑的小富。再遠一點兒,隱隱火光照亮數不清的皂靴,那些禦前侍衛看大戲似的,緊緊盯著這裏的一舉一動。

究竟哪裏犯沖,真是說不上來。看來冤家路窄不是想避就能避開的,必有一方不依不饒,想盡辦法找不自在,才能真正掐起來。

皇帝垂眼看著她:“ 你在幹嘛?”

嚶鳴想了想,說怕被毒死,寧願自己做飯嗎?這種話顯然不能隨便出口,還好她機靈,見風使舵地說:“奴才在給萬歲爺熬粥。”

接下來皇帝該是什麽反應呢,必定呲之以鼻,什麽狗不拾的玩意兒,堂堂一國之君,犯得上她瞎操心?然後好好呲打她一頓,說“你自己吃去吧,朕不稀罕”,這鍋粥就又回來了。

在宮裏生活,腦子首先得好使。你說了一句,光推算對方下一句會怎麽應對還不夠,你得接著往後推,推到第二句,甚至第三句,如此就有備無患了。嚶鳴算是個辦事有把握的人,和皇帝幾回交鋒,多少摸著了他的路數,反正至多再吃一回掛落兒,笑一笑也就過去了。

可這回她顯然推算錯了,皇帝並未如她想象的那樣數落她,反倒心平氣和點了點頭,吩咐小富:“聽見了?打發人端進大帳去。”

皇帝說完,轉身便走。他一離開,那些侍衛也如潮水般退散了,剩下嚶鳴和松格大眼瞪小眼,直咽唾沫——看來今晚的晚飯算是交代了。

不光這樣,皇帝走幾步又回身加了一句:“還有那些醬菜,一並送入行在。”

嚶鳴發現這人真是連腸子都爛了,強盜還給人留一頓棒子面呢,他這是要趕盡殺絕嗎?

小富得遵旨辦事,抱著拂塵呵腰說:“姑娘別難過,回頭我想轍,給您把鍋送回來。唉,還有您的晚膳,您夜裏吃什麽?膳房預備了蠔油仔雞和鮮蘑菜心,我再給您來份兒羅漢大蝦,再來餑餑二品,今兒是喇嘛糕和杏仁豆腐,您看成嗎?”

皇帝就算在郊野過夜,吃得也是那麽滋潤。他自己受用就行了,幹嘛非要禍害她呢,搶人嚼谷等於殺人父母,究竟有多大的仇,他才處處使壞下絆子,存心尋她的晦氣!

可惜孝敬萬歲爺是她自己說的,怨不了誰,嚶鳴勉強笑了笑道:“不必費心,我們車上還有窩頭,隨便吃兩口就打發了。”轉頭叫松格,“別愣著了,還不照萬歲爺說的,把醬菜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