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大暑(2)

最近三慶常看見萬歲爺咬牙切齒的樣子, 頭回見了肝兒顫,二回見了手腳哆嗦, 三回四回已經沒有那麽可怖了, 只是覺得嚶姑娘脖子硬,是個刺兒頭。這世上有誰這麽招惹皇帝,還能活得好好的?只有她了。

“主子爺,要不要這會子就把姑娘叫來?”禦前的人, 很好地貫徹了德祿的思想,萬歲爺和嚶姑娘一旦鬧別扭, 絕對不能把問題留過夜, 必須當天解決。因為嚶姑娘點了火, 她拍拍屁股回頭所殿睡安穩覺去了,留下他們這些近身伺候的, 時刻要冒觸怒萬歲爺的大風險。為了他們這些當差的能過安生日子, 就得把嚶姑娘直接揪來, 橫豎萬歲爺不會對她怎麽樣,至多罵上兩句,事兒過去天下太平。

可皇帝呢, 往往火冒三丈的時候不願意見那個二五眼。人被怒火沖昏了頭,容易犯錯誤, 不管是辦事還是說話, 但凡有一點漏洞, 她都能往裏頭鉆。和她打擂就得冷靜, 首先不能亂了方寸。畢竟你對她有情, 她完全感受不到,在她心裏你就是憋著壞的死對頭,既然如此,還不如扮演好那個角色,至少別露出馬腳,讓她看笑話。

徐徐長出一口氣,皇帝搖頭,“今晚上她還得掐時候呢,不用傳她,她自然要來的。”

皇帝如今的後宮裏,除了新晉位的貴妃還有大阿哥生母恭妃,就數寧妃最有體面。當然體面這種東西很虛,皇帝跟前是毫無作用的,不過在東西六宮中憑著娘家的勢和自身出手闊綽,花錢買臉罷了。

寧妃的娘家很闊,內務府富家,聽聽,連姓都顯得那麽有錢。內務府當著皇帝的家,紫禁城內一切吃喝拉撒全憑內務府指派,因此寧妃在宮裏想橫著走,就沒人敢讓她豎著走。

至於皇帝呢,禦幸嬪妃其實很簡單,他從不在女人身上花心思,反正一應事物都由敬事房料理,他是到了什麽點兒就辦什麽事兒。宮裏沒有哪個嬪妃喜歡背宮,寧妃自然也不例外,但別的嬪妃必須遵守的規矩,她卻能仗著她阿瑪的排頭搞例外。整個敬事房都在她阿瑪手底下,馱妃太監就算長了十個膽,也不敢上手背她。因此這些年輪著她侍寢,她都是走進養心殿圍房的,最後要入寢殿時,才按制裹上被褥,由敬事房的人送上龍床。

今天皇帝翻了她的牌子,消息傳到景仁宮後,宮裏就預備起了香湯沐浴更衣。都收拾停當了,踩著落日的最後一縷余暉上養心殿,從遵義門進去,不上明間前溜達就不會遇見皇上。寧妃算是熟門熟路的,她從東圍房的廊檐底下穿行,回頭看一眼,外頭才剛上燈籠。這會子萬歲爺不知在幹什麽,但願政務早早撂了手,別再叫人等到半夜吧!

唉,外頭瞧著花團錦簇,誰知道嬪妃不好當!寧妃輕籲著,邊解披風領上金扣,邊邁進門檻,結果一擡眼,嚇了一大跳,裏頭有人笑眯眯站著呢,見了她蹲身行禮,“給寧主兒請安。”

寧妃愣住了,瞠目結舌,不知該怎麽應對。

這不是齊家那個丫頭嗎,這會子她怎麽在這兒?她進宮來是預定了繼皇後名分的,眼下她沖她行禮,她倒是坦坦蕩蕩心甘情願,寧妃自己卻慌了手腳,受著不好,還禮又不好。

“小主兒想必很納悶,不知道奴才為什麽在這兒。”嚶鳴笑道,“奴才受老佛爺的指派,上禦前當差來了,專管敬事房呈敬綠頭牌事宜。今晚是頭回上值,正逢小主兒侍寢,可不是緣分麽。”

寧妃的腦子都炸了,這是什麽屎一樣的緣分,簡直叫人毛骨悚然。她不是來當皇後的嗎,當就得了,怎麽還管上綠頭牌的事了?將來萬歲爺翻了誰的牌子,幸了誰,皇後不單心裏有賬,還天天瞪眼瞧著,這麽下去日子怎麽過?寧妃現在只是惱,怪自己不像恭妃那個包打聽,宮裏什麽新鮮事兒她都知道。自己消息不靈通,蒙在鼓裏,還上趕著給敬事房塞銀子上牌子,誰成想一上來就犯到太歲手裏……這事兒齊嚶鳴知道了,皇上應當還不知道吧?寧妃心裏惴惴的,料她這會子處境尷尬,應當不會和皇上談及這件事兒的。

結果她又是神來一筆:“小主兒真是深得萬歲爺寵愛,這宮裏只有小主兒得了走宮的殊榮。”

寧妃這才想起來自己違制,也叫她拿住了把柄。這是老天爺派來消滅後宮的天魔星吧!寧妃一肚子怨氣,心說你這會子還不是皇後呢,抓誰的包兒!便也不賞好臉子了,冷冷一笑道:“姑娘才是獨一份兒,主子爺待見您,把您留在禦前。倘或晉了位分,得和咱們一樣在後宮裏頭等禦幸,要見上一面可難。只是我也替姑娘著急,不拘怎麽,有了名分,像春貴妃似的,好歹是主子爺宮裏的人。姑娘這樣的算怎麽回事兒呢,不是女官,也不是妃嬪,如今還頂了太監的差事,這也忒叫人不是滋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