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大暑(7)

此話一出, 不單嚶鳴愣在那裏, 連皇帝也被自己的口不擇言嚇住了。

難不成是太久沒有翻牌子的緣故嗎,皇帝自覺近來心浮氣躁, 看見她,常有一種想法辦了她的念頭。當然這種念頭很危險,他自己也知道不能夠,可人在盛怒之下容易出錯,尤其是面對她。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裏出了毛病,這個四六不懂的丫頭, 又有哪一點能激發出他的熱情來。然而世上的緣法就是這麽奇怪,前一刻還百般嫌棄的人, 轉過個兒來就成了眼珠子, 成了連做夢都想據為己有的人。

她大概有點慌吧, 皇帝礙於面子咬牙堅持著, 其實心裏比她更慌。他很怕她會參透他話裏的隱喻,又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心, 希望她最好能有所察覺。他猜不到她接下來會怎麽應對, 但正是這種未知, 對他來說具有無比的吸引力。

嚶鳴手裏還托著紅漆盤,有些為難地歪了頭。

她進宮有程子了,在家時家裏爺們兒都是至親, 沒人會當著她的面說什麽葷話。進了宮就不一樣了, 宮裏大太監們雖然個個知禮守規矩, 底下的小太監卻不然。他們牙尖嘴利, 笑鬧起來口無遮攔,越是沒有的東西,他們越喜歡調侃。所以皇帝一說敗火,幾乎不用考慮,她就知道絕無好話。

這鬼見愁是真給逼急了吧,如今竟沒挑揀了嗎?嚶鳴笑了笑,哪兒能呢,無非是借著自己是男人,有意讓她難堪罷了。

她趨身,把蓋碗放在東墻的螺鈿荷花藕節方桌上,揭開蓋兒說:“這玫瑰甜盞子做得真好,糖鹵過的花瓣都發開了,這會子還能看清脈絡呢。”

皇帝料她又在打這甜盞子的主意了,寒聲道:“不許你吃。”

嚶鳴不由嘟囔,這人小心眼兒起來真是一點風度都沒有。她把蓋子重又蓋了回去,垂著眼說:“奴才吃過了晚膳來的,您就是不說,奴才也不會搶您吃食的。”

這個誰知道,她每做一件事都有她的目的。剛進宮那會子,他誤以為她是個簡單的姑娘,誰知時候越長,就越發現她雞賊。他一直自詡看人很準,沒想到這回終於看走了眼。她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鉆進了他的後院,往後會怎麽折騰還不知道呢。他一頭擔憂,一頭又毫無把這毒瘤清理掉的想法,因為清理了就玩兒不成了。皇帝最近尤其喜歡玩兒這個字眼,就算有時候受了她的算計,也不能斷了他繼續找樂子的決心。

“主子的意思,是要幸了奴才吧?”在皇帝幾乎忘了剛才的對話時,她忽然蹦出來一句,然後毫無半點羞怯之意地,坦然地望著他。

皇帝被她從天而降的一句話砸暈了頭,一時竟怔忡著,有些跟不上她的路數了。

嚶鳴很把這個問題當回事,因為早晚要面對的,不管將來能不能順利登上繼後的位置,她既進來了,橫豎要充後宮。充後宮,無非就是翻牌子做的那档子事兒,如果皇帝對她沒意思,那是最好,各過各的相安無事。但若是皇帝要行權,她也沒什麽可反對,這世上同床異夢的夫妻多了,多他們一對也不算什麽。

但這種事,一切都得有前提,她掖著兩手,神情莊嚴地說:”奴才是主子旗下人,主子要幸奴才,是奴才的福分。不過奴才也是詩禮人家出身,不能平白無故讓主子幸了,您得有個說法兒。主子是一國之君,這種事兒不能混來,奴才有奴才的骨氣,主子也有主子的體面。”

她不卑不亢,侃侃而談,這讓動了一點小心思的皇帝感到十分難堪。

她說的沒錯,雖然她是因薛家的緣故被送進宮來的,卻也是重臣家的閨女,無名無分的,怎麽能叫人家侍寢呢。皇帝以前在情事上從未費過腦子,後宮的那些嬪妃比他更主動,因為機會難得,誰不上趕著伺候他?可她不同,封後的詔書還沒下,她算不得自己的後宮,倘或這會兒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和大街上強搶民女有什麽不同?

皇帝別開了臉,“朕早就說過,你滿腦子齷齪,朕都替你臊得慌。敗火難道只能靠臨幸嗎?食療有的是法子,你偏要拿自己做藥引子。上回太皇太後說你對朕有想法,朕全沒往心裏去,如今看來你是真的肖想朕,巴巴兒沖到朕寢室裏來,你想做什麽?”

嚶鳴被他倒打一耙,一時只能沖他幹瞪眼。

說起那回的事兒,確實不堪回首。本以為大家都別言聲,這麽囫圇著過去就完了,沒想到他竟還舊事重提,就很讓她面子上掛不住了。她尷尬地紅了臉,“奴才是來給您送甜盞子的,沒想借機對您幹什麽。上回太皇太後和您說的那事兒……”

“別說了。”皇帝專橫地打斷了她,“朕不想聽你辯解。”

說到根兒上,還是因為不想聽她否認罷了。那天在頭所殿檐下,他真是聽得夠夠得了,這輩子不想再聽第二回 。現在回想起來,真覺得老臉沒處擱,他聖明了一輩子,大風大浪都見識過,卻因這麽一句訛傳險些連帝王的尊榮都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