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立秋

皇帝做什麽都極有章程, 他既然下了令要嚶鳴在內右門外候駕,就必須把這項詔命貫徹到底。

三慶撅著屁股, 拿一塊碎磚在乾清宮廣場上畫了個大大的圓。他當年是箭亭裏伺候宗室子弟練騎射的,對畫箭靶子極有經驗, 給他一張大紙, 他掄圓了胳膊就能畫出一個標準的圈來, 因此這回畫地為牢,他當仁不讓。

皇帝站在圈子前打量了兩眼,覺得這個圓堪稱無懈可擊,既容得下一個人, 又不至於讓她有過大的走動空間。他笑了笑, 這就是得罪他的下場。自從上回鞏華城之行後, 他就沒有真正難為過她, 就算她再出格,他至多開解自己一番, 也不和她認真計較。為什麽會這樣,無非是他心裏有她,不願意再欺負她。可她呢,麻木不仁,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一個過去專給她小鞋穿的人,為什麽忽然能那樣寬待她了。她不明白他的不忍心, 也許還以為是他認輸了……這麽一想, 皇帝覺得很不舒坦, 這回非要給她點厲害,一則撥亂反正,在她面前重立不可欺的威嚴形象;二則讓她再回味回味,受人擠兌的日子多難熬,別因為他的縱容,忘了天高地厚。

“站進去試試。”皇帝饒有興致地說,仿佛在讓她試一件新衣裳。

嚶鳴倒也沒說什麽,安然地立在圈子裏,低頭看了看,誇贊三慶:“這圈兒可畫得真圓。”

三慶笑得有點難堪,可別因自己動了手,叫姑娘記仇。他也不知道眼下境況該怎麽安慰她,便呵腰說:“姑娘試試吧,要是大小不合適,我再給您重畫一個。”

嚶鳴說不必,“就這麽的吧,挺好的。”說著向皇帝蹲了個安,平靜地接受了這項安排。

心裏必定不好受吧?皇帝撇了撇嘴,誰讓她不懂得順杆兒爬。人要是會服軟,就少吃好些虧,也不會鬧得有天棚不能受用,站在外頭喂蚊子。

最後一縷日光從宮墻頂上沉下去了,但老爺兒的余威還在。宮裏到處是墁磚鋪就的地面,磚頭吸收了熱量,人要一動不動站在上頭,能感覺到一蓬蓬的熱氣圍著小腿肚打轉。但即便是熱,中暑應當是不至於的,皇帝就算捉弄她,也不會沒輕沒重,畢竟這人過不了多久要成為他的皇後,因此罰她也得選在太陽落山,宮門下鑰之後。這麽著既不傷了她的身子,也不讓後宮其他嬪妃有機會看她的笑話。

一切準備妥當了,皇帝著重又吩咐了一句:“不許有人陪,誰敢多管閑事,朕誅她九族。”說罷瞥了松格一眼,嚇得松格眼前金花亂竄,差點背過氣去。

嚶鳴說是,放眼瞧了瞧,天光一寸寸暗下去了,不遠處的乾清門上了燈籠,一列太監舉著撐杆走過,侍衛們也換了班兒。這些乾清門侍衛是禦前一等侍衛,裏頭大多數見過她在黃幔城裏生火燉粥的樣子,所以這回她又挨罰了,他們應該也見怪不怪。

她自己安慰了自己一回,十分隨遇而安。皇帝沒見過這種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的人,想起上回讓她頂硯台,她也是寧願跪死也不肯求饒,那時候就知道她不好揉搓。這回呢?見了一只蟲子就喊斷了嗓子,要是引來十只八只,那模樣大概都沒法看了吧!

皇帝牽著一邊唇角哼笑了聲,轉身便往乾清宮去了。德祿在後頭跟著,邊走邊回頭看,小聲道:“萬歲爺,嚶姑娘膽兒小,回頭嚇出病來可怎麽辦?”

皇帝心裏微微牽動了下,但也沒有放話就此饒了她。德祿還在聒噪,他扭頭看了他一眼,“你的舌頭要是不想要了,就割下來喂狗吧。”說罷挺起胸膛,昂首闊步邁進了乾清門。

松格腳下躑躅著,舍不得她主子一個人露天站著。怕蟲這毛病她是打娘胎裏帶來的,擎小兒見了蟲子就蝦得魂飛魄散。如今皇帝這麽懲治她,可比坑她吃羊肉燒麥惡劣多了。

“虧得是個爺們兒,心眼兒那麽壞!要是托身做了女人充後宮,那些小主兒哪個是他的對手,八成都被他整治死了!”松格嘀嘀咕咕說,原本她也謹言慎行,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可這回皇帝做得實在太過了,她替她主子抱屈,覺得這皇宮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嚶鳴還是一臉笑模樣,說不礙的,“咱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松格哭喪著臉嘆氣,“您這會子是覺著沒什麽,天兒還沒黑下來呢。等回頭那些蟲子活泛起來了,您可怎麽辦!”想了想蹦出個主意來,“要不奴才給您上慈寧宮報信兒去吧,或者找太後也成啊,來個能制住皇上的,保了您的命要緊。”

嚶鳴卻搖頭,“眼看下鑰了,這時候勞師動眾的,叫老佛爺和太後受累不說,還讓皇上下不來台。”

松格差點兒沒笑出來,“您還想著給皇上下台呢?”先頭的幾次交鋒,她就一點兒沒手軟。要是當真夾著尾巴伺候皇帝,皇帝也不至於重又整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