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白露(5)(第2/3頁)

其實這也算極大的犧牲了,要是換做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近來萬歲爺確實有寸進,但人家畢竟是皇帝,骨子裏的傲慢根深蒂固,她也不能要求他變得像海銀台一樣體貼,更別說她未開口,就知道她的心意了。

皇帝呢,心裏也有些委屈,覺得女人真麻煩,自己腿短邁坎兒趔趄了,還生他的氣,這是哪兒跟哪兒!他如今好性兒,都縱著她,要是像以前那麽厲害,她這會兒該拖下去淩遲才對。

誰還沒點兒脾氣,皇帝悶悶不樂地想,嘴裏嘀咕著:“昨兒是朕生日,一樣東西都沒送給朕,醉得一灘泥似的,還要朕送回去……也不知哪兒來的臉擺譜。”

這點抱怨,一句不落全進了嚶鳴耳朵裏,她心說你一個皇帝,天下最富的就數你,你還靦著臉和人要壽禮呢!這是她進宮頭一個萬壽節,本以為皇帝過生日和民間不一樣,現在看來似乎也沒什麽不同。

她低下頭,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奴才只身進宮,什麽好東西都沒帶,也沒什麽能送得出手的。”摸摸頭上,發簪這種東西送了他,他也沒用。手上的鐲子又太貴重,舍不得,只有胸前的十八子手串,是伽南珠子配了南紅墜腳,不那麽女氣,勉強可以充作壽禮。

她摘了下來,雙手恭敬地遞過去,“昨兒奴才吃醉了,沒能給萬歲爺賀壽,請萬歲爺恕罪。這是奴才的一點心意,萬歲爺要是不嫌棄就收下吧。”

皇帝瞥了一眼,隱隱歡喜,心道這塊頑石總算還有知禮的時候。不過臉上不宜顯出高興的神色,以免不尊重,丟了份兒,於是挑剔的神情配上挑剔的手勢,隨意捏起了手串兒,也沒細看,嗯了聲道:“ 算你有孝心,這東西朕雖瞧不上眼,也不能不給你面子……那朕就勉為其難收下了。”

嚶鳴腹誹不已,甚至動了想收回來的心思,但見皇帝把手串裝進了袖袋,復轉身向北緩緩而行。堤上風大,吹起了他發辮上銀制的細碎珠結,簌簌地,為這人增添了許多秀色和清氣。

嚶鳴跟在他身後,不明白他為什麽非要帶她去雅玩齋。皇帝的想法不過是想同她一塊兒走走,宮裏的時候他太忙,而且處處有眼睛。不像現在,堤岸兩側是浩淼無垠的煙波,這世界仿佛只有他們兩個,說話也好,做事也好,沒有那麽多忌諱,像平常的一對未婚夫妻。

走上一程子,前頭又有一個缺口,這段原是新修的,逢夏季水位暴漲一直沒能完工,因此還不及前一個規整。皇帝先邁過去後,站在決口的另一邊向她伸出了手,說你大膽跨過來,“朕接應你。”

結果這回嚶鳴學聰明了,沒像上次那樣聽他的傻愣愣往前沖,她提起袍子從從容容踩在涵洞上,又從從容容跨了上去,然後昂著腦袋從他身旁走過。皇帝尷尬地收回了手,氣惱天底下為什麽有這樣睚眥必報的女人,她現在膽兒那麽肥,即便是面對皇帝,她也敢叫板。可是有什麽辦法,她走遠了,他還是得追上去。

雅玩齋在暢春園的西北角,那裏三面環水,是園子裏第一清涼安靜的所在。戍守的太監見他們來了,忙上前紮地打千兒,恭順地把人引進去。皇帝熟門熟路帶她逛了一圈,這裏收集的東西並非多華美貴重,基本以奇石和書畫為主。還有水師新造的寶船模型,以及從開國時期至當下各個時期的弓箭鳥銃,順著一一看過來,是活脫脫的一部武器進化史。

“如何?”皇帝看著這些藏品,自矜地微笑,“這是朕多年來收集的,大英上下再找不見比這裏更全的了。”

嚶鳴對這些武器一竅不通,並且毫無興趣。爺們兒喜歡舞刀弄槍,她又不喜歡,只能口頭敷衍著:“萬歲爺真有恒心,那麽老舊的東西,是從哪兒淘換來的?”

他說你不懂,“越老的東西越難得,像那把雁翎刀,別看它銹跡斑斑,它可在聖祖攻打韃靼黃金家族時立過戰功。”

曾經的逐鹿中原,他說起時總是充滿驕傲。宇文家將近三百年的基業,每一朝每一代都是聖主明君。也正因著祖宗教誨,他愈發要進益,才不負先祖們的勵精圖治。

至於嚶鳴呢,覺得石頭遠比武器更有意思。她撐著膝頭,看玻璃罩裏的乾坤,“這個像熊掌,這個像五花肉……”

皇帝站在她身後,靜靜看著她,袖裏的珠串落在掌心裏慢慢地研磨著,半晌道:“樓上還有藏品,你隨朕來。”

循著朱紅的樓梯上去,過了雕花落地罩,就是滿屋子的燙樣。這也是開國後留下的,欽工處掌案新舊交替,三百年園囿行宮和陵寢的修建,全濃縮在這小小方寸之間。他帶她來,其實也有私心,不光是為了讓她看見這些小玩意兒,更是為了試試她對海銀台是否還有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