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小雪(2)

可是沒有辦法,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皇帝說:“姝蘭如今也有二十了吧, 怎麽這會子還沒許人家?”

太皇太後說沒法子, “一切都是繼福晉做主,早前說自己身子不好, 要留下姑娘伺候她,一耽擱年紀就大了。那滿整天吃酒, 腦子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福晉說什麽就是什麽。這樣人家, 雖吃著朝廷俸祿,到底沒人敢上門提親, 也是怕那位營房福晉太厲害,將來有個什麽不稱意兒,撒潑打滾, 不顧體面。”

嚶鳴聽著有些傷嗟,“好好的姑娘,就這麽給耽誤了, 這還是和宮裏沾著親的呢。”

太皇太後也無奈得很,“一人一個命罷了。可惜她母親沒了,姑爸也早逝,千金萬金的小姐由得人這麽作踐。”

恭妃突兀地蹦出來一句:“按說她到了年紀該選秀的, 那時候進了宮倒好了。”

嚶鳴心裏卻算得一清二楚, 六年前她應當十四歲, 正是選秀的年紀。她母親當年歿了, 守孝三年,這麽下來恰好錯過了選秀。

春貴妃是輕輕的語調,怯生生道:“要是按著輩兒來算,這姑娘還是萬歲爺的表妹呢。”

康嬪是個直性子,冒冒失失道:“這麽著,越性兒接進宮來,也算把人從火坑裏救出來了。”

此話一出,立刻引得所有嬪妃側目,大家都饒有興趣地看著皇後娘娘,看她究竟怎麽打算。

這就是當皇後的難處,高居後位應當氣量寬宏,可是有的事上可以寬宏,有的事上卻不能。她才大婚的,斷沒個男人還沒捂熱,轉頭就接個表妹進來的道理。大夥兒都看著她,她不動聲色,轉過頭虔誠地望著太皇太後,“皇祖母,您覺得這個法子可行嗎?”

這麽一來難題就扔給了太皇太後,太皇太後是個條理清晰的老太太,她哪兒能在帝後大婚的第二天給皇後添堵呢,便道:“她家裏有父兄,輪不著別人來操心。宮裏規矩嚴,外頭姑娘進來只怕也難以適應,還是別因一時好心,叫人家為難了。”

連太皇太後都這麽說了,可見起哄架秧子都是白搭。大家笑得有些失望,別人純粹是湊趣兒,唯有康嬪在說完這話後意識到了危險,戰戰兢兢覷了覷皇後。果然,皇後笑吟吟看向她,不知道的人也許覺得皇後溫和可親,但皇後大殺四方的名兒早前就傳遍了東西六宮。康嬪感覺到了危險,臉上汗毛直豎起來,後悔自己剛才說話沒過腦子。這下子皇後是盯上她了,往後會遇見怎樣的刁難,真是連想都不敢想。

那廂的皇帝呢,完全不摻合女人的話題。她們小刀嗖嗖的時候,他正忙於考慮怎麽將薛家殘余的勢力連根拔除。大致上來說,朝政雖然冗雜,都在他可控且擅長的範圍內,他可以很圓融地將一切處理妥當。不像後宮那些女人們,她們只要一叫萬歲爺,就讓他頭皮發麻。他實在不懂得怎麽和她們相處,二五眼一個已經讓他用盡了心思,再也沒有多余的氣力,去顧及別人了。

相信憑她的手段足夠應付,所以他連她們的談話內容都懶於去聽。慈寧宮的宴席散後,只管等她從宮門上出來。西北風刮過,風裏有了刺骨的寒意,嚶鳴籠著鬥篷,雪白的狐毛出鋒斜切過兩腮,一雙眼睛顯得尤其大。

皇帝低頭看她,“走回去成麽?還是傳肩輿來?”

嚶鳴說不必,“才剛喝了兩口果子酒,這會兒身上熱烘烘的,涼風裏頭發散發散很舒坦,就這麽走回去吧。”

皇帝是個一門心思的人,心裏記掛什麽,一時一刻也不忘,便問她身上好些了麽,“才剛朕見你坐在那裏不時挪動一下,是不是還疼呢?”

她臉頰紅紅的,往後瞧了眼,見後頭沒有妃嬪,便拱肩塌腰長出一口氣,嘟囔著抱怨:“還不是怪你,你這呆霸王,只圖自己高興。”

要是換了以前,那句呆霸王足夠他跟她較勁兒的了,可如今不能夠,他的小皇後,為了往後吉利硬著頭皮和他圓了房,眼下損兵折將步履蹣跚,他哪裏還能和她計較!

“朕沒有只圖自己高興,朕希望你也高興,只是……”他皺了皺眉,那秀致的臉稱著瀟瀟的天,眉宇間的哀愁難以遮掩,“就算肉裏紮進一根刺,都要叫你疼上半天,朕這個……比刺粗壯千萬倍,你疼一下也是應該的。”

這個人,又在說葷話了。嚶鳴把領口往上拽了拽,站住腳說:“橫豎您那根刺叫我走不了啦,您說怎麽辦吧。”

他沒說話,轉過身半蹲下來,看那意思,是要背她。

同樣的慈寧宮夾道裏,上回她挑燈送他回養心殿,他還犯矯情說腳疼,想讓她背他來著。瞧瞧現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了吧。

她老實不客氣,拍了拍他的背,“再矮些兒。”

那萬乘之尊果真聽話地放低了身子,她張開胸懷趴到他背上,摟著他的脖子說:“唉,大失體統。要是叫人看見,那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