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小寒(4)(第2/3頁)

這宮裏一舉一動,從沒有瞞過他眼睛的,多增幾時來,幾時走,走的時候臉上什麽表情,他都知道。皇帝略沉默了下,垂首道:“孫兒聽皇祖母教訓。”

他的態度這麽好,倒讓太皇太後始料未及,本以為他總會辯駁幾句,比如說下野的舊臣不該幹涉朝政什麽的,結果並沒有。所以啊,皇帝是個聰明人,他知道這回多少會對皇後不利,要是極力維護,愈發讓老祖母心生厭惡。所以他幹脆順著捋毛,先把老太太心裏攢著的火氣捋沒了,接下來就好說了。

太皇太後瞧著他,燈下的皇帝氣定神閑,眼眸明凈。二十三歲是大好的年紀,青春、熱血、壯志淩雲,但欠深思熟慮。

“當年你阿瑪忽然撒手,朝中經歷了多大的動蕩,你還記得麽?”太皇太後道,“後來你登基,雖有皇帝之名,卻無皇帝之實,十二年受制於人,連婚事都不由自己做主。那時候你對薛齊兩家恨之入骨,發誓要將他們滅族,事兒才過去幾年罷了,我料你也沒忘。如今對薛家的處置,算是說到做到了,那麽齊家呢?納辛的罪過遠不及薛尚章,且他的閨女成了你的皇後,你網開一面是應當的,但這種寬赦要有度,要敷衍得了滿朝文武,堵得住天下悠悠眾口。眼下朝堂上群情激奮,連多增都給擡出來了,你要仔細,別鬧出文死諫的戲碼來才好。我知道皇後識大體,不過這件事上,她怕是沒少在你身上使勁兒。我今兒沒叫她來,也是有意讓她知道,她過多幹預朝政不對。還有你,她初登後位,有些事兒不知道輕重,你當了十七年皇帝,她不明白的地方你該告誡她,不該由著她的性子胡來。”

皇帝靜靜聽著,沒有為嚶鳴叫一聲屈,待太皇太後說完,他才俯首道:“皇祖母教訓得是,孫兒和皇後絕不敢有半句違逆。皇後擔心父親,這事兒不假,她也求過朕,只要留她阿瑪一條命,旁的一概不奢求。朕之所以遲遲沒有判定納辛的罪責,並不全是為了皇後,朕也有朕自己的考慮。納辛早年確實與薛尚章狼狽為奸,但他保朕登上帝位,皇後入宮後,他替朕徹查戶部稅目,車臣汗部戰事調遣烏梁海部協同作戰,這些都是他的好處,朕不能記過不記功。薛尚章倒台後,這朝堂上明裏暗裏還有多少同黨,細細糾察起來,只怕占了半壁江山。朕想讓他們看見,只要依附朝廷,朕可以既往不咎。但軍機處某些人公報私仇,口頭上大義凜然,私底下打什麽主意,皇祖母比孫兒還知道。”

太皇太後聽他一句一句把事兒都攬到自己身上,心裏不由悵惘。到底還是有這一天,宇文家的老毛病在他這代沒能幸免。他拿那些有私心的官員來說事兒,其實何嘗不是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

皇帝需要一個勤政睿智的好名聲,不能因納辛毀於一旦,太皇太後道:“既不收監,也不懲處,你偏袒得太過了,鬧得不好人心浮動,於社稷不利。”

皇帝擡起眼,“那依皇祖母的意思,孫兒應當怎麽處置?”

暖閣裏燃著燈,遲重的金色映著太皇太後的臉,老太太嘴角微沉,淡聲道:“你不願打壓皇後母家,是為保皇後的體面,納辛要是曉事兒,應當自盡,才不至於令皇後為難。”

皇帝靜靜聽著,沒有應聲。自盡也罷,問斬也罷,都是個死,沒有哪個更體面高貴。太皇太後在等他的表態,他不好直直反對,只道:“請皇祖母再容孫兒一些時日,眼下還有幾樁案子沒有查清,待有了結果,到時候再一並發落。”

太皇太後說好,“你萬鈞重擔在肩,皇祖母知道你能夠妥善處置。但納辛圈禁府裏不是長遠的方兒,刑部也好,督察院也好,給他騰個地兒,也好堵住那些臣工的嘴。”

這是太皇太後下的令兒,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皇帝微頓了下,只得領命道是。

從慈寧宮出來,夜已經深了,想回坤寧宮,怕吵著她,且又覺得不好向她交代,他在乾清宮前徘徊了一陣兒,還是退回了養心殿。

這一夜皇帝沒有回來,嚶鳴枯坐了大半夜,將要天亮的時候才稍稍眯瞪了會兒。

想是不好了,她自己心裏知道,太皇太後管了這事兒,皇帝是極孝順的,沒法子拂逆老太太的意思,所以躲著她了。她氣虛得厲害,渾身酸痛,但今天各宮妃嬪要進來請安,她必須打起精神應付,越是這樣當口,越不能叫人看笑話。

她在正殿裏升了座,浩大的殿宇,看上去金碧輝煌,其實還是空的。那些嬪妃們進來了,個個臉上帶著笑意,這笑意絕不是平時硬憋出來的,是發自內心的,由衷的歡喜。

“恭請皇後娘娘萬福金安。”小主兒們甩帕子蹲安,成群的錦衣耀眼,環佩叮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