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小寒(3)

諸如收心做木匠那種事兒,聽聽則罷, 別太當回事兒。

國舅爺厚樸對前來打探的坤寧宮太監說:“勞諳達, 替我傳話給娘娘,就說家裏這會子都好。阿瑪給禁了足, 福晉和側福晉都高興壞啦,說他一輩子在外頭胡天胡地, 這回被撅斷了腿, 好歹安生在家了, 要謝主隆恩呐。”

扁擔聽著, 歪了腦袋,“國舅爺,這話傳給娘娘,她能信嗎?”

“不信也沒轍, 我不是為了安慰她編瞎話,她這是回不去啊,要是能回去,一準兒看見那三位在廊子底下曬太陽呢。”厚樸壓著腰刀,盡量裝得輕松愜意。其實家裏出了變故, 哪兒真如話裏說的那麽沒事人兒似的。別說回去一家子愁雲慘霧了, 就連他在值上,也不如先前自在。

早前他晉二等侍衛, 派在太和門上當差, 因仗著國舅的名頭, 輪班兒比別人少些, 別人在西北風裏站著受凍的時候,他還能在值房裏烤火吃花生炒豆子。可後來就不行了,自打他阿瑪落馬,再也沒人把他挑在大拇哥上了,這位十三歲破格進內侍衛處的國舅爺,一夕沒了往日的優待,輪班兒的時候實打實地站班兒,一班兒三個時辰下來,凍得手上全起了凍瘡。

可是能怎麽的?宦海沉浮嘛,他也看得開。只是他脾氣不好,誰敢在他跟前陰陽怪氣,他立時就能炸廟,“老子腳擡起來比你頭還高,在老子跟前耍橫,有種拔刀!”

可惜誰也沒膽兒,畢竟納公爺沒下獄,他姐姐依舊堅挺地穩坐皇後寶座,他犯渾,那些一步一磕頭升上來的旗下人全沒他這麽粗的腰杆兒,兩句“得、得,惹不起躲得起”,就散了。

只要不打起來,就是好的,要不然以他的身板兒,學堂裏當頭兒還猶可,和那些壯年侍衛打架,不給打出腸子來才怪。橫豎他現在須尾俱全,很可以向姐姐交代,便一徑說家裏都好,她一個女人家,就別讓她跟著操心了。

扁擔雖覺得不大可信,但他仍舊把話帶到了皇後跟前,並學著國舅爺的口吻,學得絲毫不差。

嚶鳴看著這小太監,真有種看見了厚樸的感覺。扁擔原在養心殿當差,因給貴妃丟過一回橄欖核舟,叫小富逼問出實情後,給派去幹雜活兒了。後來坤寧宮立了門頭,正是需要人使喚的當口,皇後雖有皇後份例的宮人伺候,但也得留個把能私底下吩咐差事的人。扁擔在她跟前賒著一條命呢,於是就把他討過來,讓他宮裏行走,聽差辦事了。

她坐在南炕上,擱下手裏的毛筆笑了笑,“這麽說來我也能放心了,家裏目下尚且安穩。”

扁擔說是,“國舅爺就是這麽告訴奴才的,讓主子娘娘放心。倘或娘娘有疑慮,奴才回頭出宮一趟,上公府外頭轉轉,再打聽打聽消息。”

嚶鳴說不必了,“他這麽說,我就這麽聽了。你先下去吧。”

扁擔打袖請了跪安,卻行退出暖閣,邊上松格問:“主子覺得二爺說的是真的嗎?”

其實真不真又怎麽樣呢,只要朝廷沒下抄家殺頭的旨,那三位一塊兒站在廊下曬太陽的情景,未必不會發生。

她就是生在這樣天塌了當被蓋的人家,太知道家裏人的脾氣了,煎熬少不了,福晉慶幸公爺再也不能不著家了,這也少不了。齊家一門,生來樂天知命,像她阿瑪,八成沒少說諸如享夠了福,死了不遺憾之類的話。這人一輩子就是這樣,貪贓枉法就痛痛快快地貪,貪了給家裏置辦家私,那是不能夠的。他的錢,得等他花剩下才想起往家運,因此軍機處就算張羅著抄家,只怕也抄不出什麽贓款來。

但她作為出了門子的姑娘,鞭長莫及難免惦念,想了想道:“過兩天,瞧瞧軍機處那幫人有沒有新奏對,到時候再打發人出宮瞧瞧去。”

松格應了個是,掖著手感慨:“要是不出這档子事兒,咱們二爺這會子該做新郎官兒啦。如今怎麽好呢,只怕佟家也不稱意。”

嚶鳴原還畫消寒圖呢,聽她這麽說,把筆放進了犀角筆洗裏。

“這個嘛……”她坐在那裏沉吟,“賜婚的恩旨下了,可沒法子更改,佟家好賴都得認下這個女婿。萬歲爺本來就有借佟家之力,保住我們齊家根基的意思,佟崇峻哪兒能不知道呢。其實他們家也沒什麽好忌憚的,老爺子雖蒙事兒混日子,兒女個個還算長進。大哥哥在吉林烏拉做章京,大姐姐嫁在固倫公主府,姑爺又掌著京畿一線的軍防,這門親結了,哪兒能吃虧呢。”

松格琢磨了下,說那可不,“要緊您是皇後,只要您在,齊家的門頭就撐在那裏,保管再有五十年富貴。”

嚶鳴笑了笑,“借你吉言吧,但願我聖寵不衰,能保我們齊家一門無災無難。”

外頭海棠托著一疊紅紙進來,聽見她們的話,笑道:“那還用說麽,過陣子娘娘有了小阿哥,更是天下獨一份兒的尊貴。娘娘的福氣是長在骨頭縫兒裏的,任他大風大浪,娘娘自巋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