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大寒(3)

只可惜, 求祖宗保佑也好, 求神拜佛也好,並未讓皇後的病情有所好轉。一晝夜了,皇後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側福晉一直在床前守著, 眼淚哭落了兩大海,只是沒用。有時候連她都要懷疑, 是不是她的嚶兒已經不在了, 只留下一個軀殼在這裏, 其實魂魄早就走遠了。

這宮廷,看著雕梁畫棟, 妝蟒堆繡底下張著吃人的虎口。如果說當初先皇後的病故, 能歸咎於先皇後本就身底兒弱, 她的嚶鳴不是這樣。嚶鳴自小身板兒結實, 五歲上出過一回花兒, 別人都是滿臉麻子九死一生,她呢,唯有上臂留下三四個淺淺的窩兒,不細看簡直分辨不出來。就這樣的身子骨,進宮還沒滿一年呢,便鬧得昏厥不醒,這是皇權鎮壓下不好開口, 否則真得找太皇太後和皇帝質問一番, 是不是嚶鳴被人下了毒, 亦或是被人敲了腦瓜子,這才醒不過來的。

做母親的,想得越多就越怕。側福晉不便把心裏的疑慮說出來,便自己悄悄查看,看遍了嚶鳴的十個手指頭,還好,甲蓋裏頭血色是正常的。復去查驗她的頭骨,小心翼翼把閨女的腦袋摸了一番,並沒有哪裏受創。她松了口氣,頹然坐下來,看看嚶鳴的臉,著實地五內俱焚,便把她的手攏在掌心裏,哀聲說:“嚶鳴,你瑪法那時候管你叫小牛犢子,說你身強體壯,將來一準兒有福氣。如今你的確是哥兒姐兒裏頭福氣最好的,可你怎麽成這樣了呢?我同你說過的,人活一輩子,指著別人都是空的,必要自己爭氣。你眼下有了身子,也是要當額涅的人了,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孩子在肚子裏呢,你成天燙得煉丹爐似的,孩子受不住,再拖延兩天,只怕要生個齊天大聖出來。”

明明很悲傷的氣氛,可經側福晉嘴裏說出來,就引人發笑。松格在邊上侍立著,心裏很覺得悵惘,以前她主子也是這樣的,心境兒開闊,說話逗趣,瞧著端莊穩重,誰也不知道她大家閨秀的外表下,藏著怎樣一個炙熱活泛的靈魂。但是後來,自打大婚過後就變了個人似的,因為公爺以前犯的事兒不小,連帶著主子也天天如臨大敵。

“側福晉,您別急。”松格說,“主子最喜歡孩子啦,母子連心,就算為了小阿哥,她也會醒過來的。”

側福晉聽著,輕輕嘆了口氣。藥吃了不老少,但就是不見效。她身上依舊滾燙,這熱要是還退不下來,別說孩子,就連她自己也有危險。

這會子能怎麽辦呢,真像落進了海心裏似的。所幸皇帝沒有撒手不管,太皇太後和皇太後也沒有不聞不問,隔一會兒就打發人來問情況,看樣子倒都把嚶鳴兜在心上。尤其皇帝,做到那樣確實不容易了,昨晚上熬了一夜,今早雞起五更禦門聽政,散朝後剛進來,恰逢八百裏加急的密函入京,又匆匆召見臣工去了。人都說皇帝多高高在上,多沒有人情味兒,可這一晚上看下來,並不是這樣的。側福晉早前並不待見這皇帝女婿,但見他兩頭懸心,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兩半的模樣,丈母娘疼女婿的千古通病就犯了。起先她是滿心怨恨,覺得嚶鳴像先皇後一樣,八成受盡了苛待。如今看來,嚶鳴那時口口聲聲萬歲爺待她好,並不全是為了安家裏人的心。

“要快些醒過來,”側福晉捋捋她的頭發,“瞧著萬歲爺吧,你一向是個不要人操心的孩子啊……”

西洋座鐘底下墜著的那個鐵坨坨有序地搖擺著,時候過起來飛快,轉眼天就黑透了。側福晉看看外頭,心裏愈發焦躁,嚶鳴昏睡得越久,母子倆就越危險。可憐那小小人兒,在娘胎裏受那麽大的罪,這可是頭一胎啊,要是有了閃失,往後就不好了。

這時殊蘭端著玉蓋碗進來,小聲說:“側福晉,皇後娘娘一天一宿沒進吃的了,這麽下去只怕身子撐不住。萬歲爺先頭讓給娘娘熬米油,這會子預備妥了,給娘娘進些,也好有力氣堅持。”

側福晉道好,正起身預備喂她,見外頭皇帝進來了,忙肅容退到一旁蹲安。

皇帝擺了擺手,“不必多禮,朕公務忙,一時顧不上這裏,有您在,朕也放心些。只是偏勞您了,為咱們的事兒……”

側福晉聽他說的都是家常話,倒也略覺得慰心,只道:“萬歲爺言重了,皇後娘娘雖尊貴,到底還是奴才的閨女。閨女病了,奴才沒有不來照料的道理。萬歲爺政務巨萬,還是當以家國天下為重,娘娘這裏不必擔心,有奴才伺候著,出不了差錯的。”

皇帝臉色慘淡,點了點頭,半晌才又道:“朕心裏有愧,很對不住你們。朕是皇帝不假,可照著尋常家子來說,朕也是女婿。您不必對朕口稱奴才,叫嚶鳴知道了要不高興的,橫豎她在朕跟前早就我啊我的了,也沒個讓長輩這麽下氣兒的道理。朕愛重她,她管您叫奶奶,朕私下也隨她稱呼罷了,一口一個側福晉,反倒顯得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