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大寒(2)

可文二, 就在這個時候來了。原本他的嫡子, 盼了那麽久,他和二五眼不止一次談到過他,不止一次為他的名字較勁,要是她醒著, 該是多高興的一樁喜事。可如今他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在他心裏, 二五眼比一切都重要。

“皇後, 你怎麽了?”他撫撫她的臉, 雙手顫抖恍如風燭殘年,“是不是因為朕昨兒沒回來, 你不高興了?可朕什麽也沒幹, 在養心殿批了一夜的折子, 邊上是德祿陪著, 朕沒有翻別人的牌子, 也沒有紅袖添香……”他把額頭抵在她手背上,失魂落魄地說,“你這是怎麽了,你不要嚇朕,你知道朕經不得你嚇唬的……”

跟前親近的人都看在眼裏,誰也沒見過萬歲爺這副模樣,仿佛俯瞰人間的君王一瞬跌進了凡塵裏, 只是個擔心患病妻子的普通男人。

周興祖說皇後娘娘一定會醒的, 但究竟什麽時候醒, 他說不出確切的時間來。太醫在前殿拿三張八仙桌拼接,組成了一個巨大的藥案,藥材和醫書堆了滿桌,所有人都在翻閱典籍,可皇後的病症來得古怪,又因遇了喜,變得十分棘手。要讓她清醒,就得先退了這來勢洶洶的體熱,退熱的藥材如柴胡、黃丹、羚羊角等,大多又是孕婦禁用的,因此開方子的時候每每兩難。周興祖一味地念叨:“瘟疫和痘疹都有高熱的症狀,但不會暈厥不醒。皇後娘娘萬金之軀,眼下又有了身孕,諸位用藥時千萬再三斟酌才好。”

太醫們只得改良藥方,正為一味藥材爭執不下時,皇帝從裏頭出來,沒有旁的話,只說了一句:“保住皇後要緊。”

眾人都呆了呆,周興祖回過神來,垂手道:“請皇上放心,臣等一定想盡法子,保皇後娘娘母子平安。”

皇帝點了點頭,重新退回了暖閣裏。以前覺得自己手握天下無所不能,可到了生死面前,原來什麽都做不了。

太醫在外間忙碌,頭一個方子出來了,匆匆上西圍房裏稱藥煎煮。外面的腳步聲如潮汐,來了又去,皇帝坐在她床前,仔細為她替換敷額的涼手巾,這張臉他明裏暗裏看過千萬遍,從來都是鮮活靈動的,這次到底是怎麽了呢,怎麽好像變得不像她了?他知道,她這陣子受了太多煎熬,所以周興祖說她情志不遂,勞倦太過,他就心如刀絞,覺得十分愧對她。

眼下什麽才能慰藉她呢,他垂首想了想,吩咐德祿去直義公府,把皇後的家裏人都請進宮來。一面緊緊望住她,邀功似的小聲對她說,“皇後,你聽見了麽?你惦記家裏人,朕讓他們都來看你。只要你醒過來,你阿瑪的所有罪過一筆勾銷,就算滿朝文武罵朕是昏君,朕也一定保住你的母家,好不好?”

可惜她聽不見,他不敢灰心,知道她早晚會醒的,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但他慌張,慌到了極點如困獸般易怒,他開始尋根究底,“皇後今天見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

松格直抹眼淚,說不出話來,還是海棠把先前妃嬪們進來問安的經過復述了一遍,最後道:“娘娘雖看著不動怒,但她這麽和氣的人,能不顧情面處置了怡嬪,可見心裏恨成了什麽樣兒。這程子娘娘憂心忡忡,也不怎麽見她笑了,本就郁結於心不得紓解,再加上那些主兒捅她心窩兒,娘娘就是鐵打的也經不住。”

皇帝怒極反笑,點著頭說:“好啊,朕的後宮,原來是這樣一番無法無天的景象。”要論他的心,各宮各賞一條綾子,都收拾幹凈了才能給皇後出氣。但這樣的想法也只是一時泄憤,終究做不到的。他撐著膝頭,忍耐再三才道,“朕為皇後積福,不要怡嬪的性命。往後就讓怡嬪在延慶宮自生自滅吧,不到死的那一天,不許她踏出延慶門半步。”

延慶宮本就在一條狹長的死胡同裏,這樣就是畫地為牢了。海棠道是,領命出去吩咐,太醫又把松格叫去詢問皇後日常飲食,殊蘭便上來打了冷手巾交到皇帝手裏,一面輕聲寬慰著:“萬歲爺,娘娘心善,菩薩會保佑她的。”

皇帝茫然點了點頭,以前他不信鬼神,但到了這步田地,任何能使皇後醒轉的可能,都應該發自肺腑地去膜拜和感激。

外頭又是一輪紛沓的腳步聲,很快便進了暖閣,是太皇太後和太後來了。皇帝起身下腳踏,垂手道:“夜這麽深,怎麽驚動了皇祖母和皇額涅。”

這個時候哪裏還講俗務,太皇太後道:“我得了消息,肝兒都快嚇碎了,且顧不上那些了。”一面上前查看皇後病勢,連叫了兩聲嚶鳴,床上人仍舊昏睡不醒,她心裏也發急,問,“到底怎麽回事兒?怎麽忽然就病得這麽厲害了?”

太後在邊上直抹淚,“可憐見兒的,歡蹦亂跳的孩子,這陣子心思用得太過,糟蹋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