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大寒(4)(第2/3頁)

可如今看來,這個決定也許是錯的,有些他看不見的東西正悄悄滋長,吞噬了他的皇後。到了窮途末路,姑且讓薩滿太太來做法試試吧,只要皇後的身子容許搬動,就立刻把她安置進體順堂去。

薩滿太太受召,很快進了蒼震門,祭神房的太監執燈引路,從甬道上疾步而來,邊走邊道:“太太上來啦!”

祁人對薩滿很是敬重,薩滿太太所經之處,所有宮人須打橫行禮。人到了廊檐下,德祿進來回話,說太太正在外頭候旨,“神壇香火都供奉起來了,只等主子發話作法。”

皇帝點了點頭,德祿領旨又出去,不久正殿就傳來“喃喃嗎嗎”讓人費耳朵的誦經聲,又伴著鼓聲、鈴聲和弦子的聲響,混亂成一片。皇帝掀起簾角望了眼,煌煌燭火下,薩滿太太披紅掛綠,左手執鼓,右手執桴,腰上拴著成串的鈴鐺,邊唱邊跳邁出奇怪的舞步,那場景猛一瞧,實在有些瘆人。他重又放下簾子去看嚶鳴的境況,她似乎不像先前那麽不安了,臉上的紅暈也減淡了些,只是還沒清醒,雙目緊閉著,壓根兒不肯理人。

皇帝嘆息,興許是宮裏的重壓讓她有些膩了,她才借著暈厥不願意醒來。可她以往最喜歡湊熱鬧,外頭難得有薩滿作法,她就不願意起來看看嗎?

這場儀式持續了有半個時辰,可惜等薩滿太太收功,皇後依然如故。側福晉說:“萬歲爺能盡的心都盡到了,剩下的就瞧太醫們的吧。娘娘心裏明鏡兒似的,也知道肚子裏懷著小阿哥呢,她自己會爭氣的。”

皇帝放心不下,還是在床前團團轉,最後被德祿他們硬勸著才勸進了西暖閣裏。

可是哪裏能睡得安穩,他撐著頭半夢半醒,夢裏都是高高低低歡喜的呼喊聲,說“皇後娘娘醒了、皇後娘娘醒了”。他在一片混沌裏摸索,四處找她,然而根本找不見。正大發雷霆,要嚴懲那些沒眼色的奴才,朦朧間聽見德祿急切的聲音,沒口子說:“萬歲爺您快醒醒醒醒!”

他一激靈,“怎麽了?”

德祿表情驚惶,朝東邊指了指,“您快瞧瞧娘娘去吧,娘娘譫語連連,把側福晉都嚇壞了。”

恍如一記重拳擊中了他的心臟,他顧不上疼,翻身便沖進東暖閣。床上的人讓他不知所措,她高擎著雙手向上攀抓,含糊不清地說:“姐姐……深知……對不起……”

側福晉急得大哭,向四方參拜,“先皇後,深知,人鬼殊途,您別來找她,她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們薛家的事兒啊!”

皇帝上前抓住了她的手道:“滅了薛家滿門的是朕,有什麽仇怨只管來找朕,不和她相幹。”她掙紮得愈發厲害了,他只得緊緊抱住她,一疊聲安撫著,“皇後……皇後,朕在這裏,朕陽氣重,給你驅邪,別怕,別怕……”

她後來倒是安靜下來了,皇帝再也不敢離開半步,讓側福晉去歇息,自己一直在她床前看護著。漫長的冬夜,北風呼呼地刮到天明,第二天日光慘淡,他站在窗前看,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麽捱,他已經全沒了方向了。

人盲目到了極點,敏感易怒,三慶進來回話,說軍機處有本要奏,他大喝了一聲,“他們是催命鬼麽,這會子來煩朕幹什麽?叫他們全給朕閉嘴,滾蛋!”

三慶嚇得膽兒都碎了,哆哆嗦嗦道是,插秧打一千兒,忙退出去傳話了。

周興祖匯同陳鼎勛,並太醫院兩位院使進來查看皇後傷勢,揭開紗布一看,大夥兒都吃了一驚,只見傷口墳起來好大一個包,因腫脹繃得肉皮兒發亮,連底下汪著的血水都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心裏發涼:“快想個法子應對。”

陳鼎勛忖了忖,垂手道:“皇上不要驚慌,依臣之見,未必不是柳暗花明的征兆。像孩子出痘疹,熱毒發不出來,憋在肌理風險愈發大。要是順利出來了,漿痘破花兒,那就能活命。”

皇帝頭昏腦漲,但知道這話大致的意思是皇後有救了。他頷首,“快著,快施治。”

陳鼎勛卻說還要等等,“這會子傷毒沒有全發散,像桃兒摘個半熟的,吃也吃不得。還是再耐心等會子,等裏頭的毒全翻出來了,到時候一氣兒清理幹凈,再上好藥,娘娘就有治了。”

皇帝聽見了希望,提著的一口氣終於能平復下來,倒退兩步一手撐著桌角,唏噓道:“終究還是這傷口的緣故,當時不過紮了一下,怎麽會嚴重到這個地步?”

陳鼎勛道:“這個同各人的體質有關,有的人刀劈斧砍,結實睡上兩晚就好了;有的人不留神割傷了手指頭,這根手指頭最後能爛了斷了,乃至累及性命。臣等今早重新驗了那把剪子,宮裏用的是色金剪,色金和鐵器不同,鐵器易繡,色金不易繡蝕,就是紮傷了人,後果也遠不及鐵器來得大。但臣發現金剪開刃處抹了棉油,臣問底下宮人緣故,宮人說宮裏刀剪收歸庫房前,都得這樣上一遍棉油以作保養,以此可見,娘娘這回的病症,差池就出在這棉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