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3頁)

志遠勉強地笑笑,望著志翔。

“聽說你在找工作,找到了嗎?”

“是的。”

“什麽工作?”

“在……就在我的母校當助教,我想,這樣最好,教學相長,我仍然可以不丟掉我的藝術。”

志遠點了點頭,心裏安慰了好多。

“待遇不高吧?”他說,“我知道助教的待遇都很苦的。但是,沒關系,能夠不離開本行就最好。”

“我也是這樣想,而且,我的教授又介紹了兩個美國孩子給我,我教他們初步的素描,算是家庭教師,待遇反而比學校多。”

“這樣,你豈不是太忙了?”

“雖然忙,倒並不苦,”志翔說,“只是晚上要當家教,比較不自由而已。”

志遠深深地凝視他。

“現在在放暑假,助教也有工作嗎?”

“所以大家都不願意當助教,教授和講師都有暑假,只有助教在假期裏也要上班,台灣的助教也是這樣的。”

志遠嘆了口氣。

“好吧!看樣子,你要苦一陣了。”他苦笑了一下。“志翔,到底醫藥費需要多少?”

“哥,你能不能少操點心?”志翔問,微笑地望著他。“套用一句你常說的話,我負擔得起!”

志遠笑了。雖在病中,卻還有說笑話的興致。

“志翔,我看,咱們哥兒兩個,有點苦命!不是我要養你,就是你要養我!本來,我還想送你去學雕刻的!”

“哥,雕刻可以自修,我所學的已經夠了,剩下來的只是自己去努力而已。”

“那麽,別丟掉它!”志遠深刻地說,“隨時隨地,你要自己磨練自己!”他望向丹荔,笑著,“丹荔,你今天怎麽這樣沉默?”

丹荔注視了他好一會兒,猝然間,她俯頭在他面頰上吻了一下,眼眶紅紅地說:

“哥哥,你要快些好起來!”

“第一次,你這聲哥哥叫得心悅誠服!”志遠笑笑說,伸手握住憶華的手,他的面容忽然嚴肅了。“好了!憶華,你們坦白告訴我,我不希望自己被蒙在鼓裏,我的病很嚴重嗎?”

大家都怔住了,片刻,憶華才輕聲說:

“並不是嚴重,只是,你要休養很久很久。”

“哥!”志翔咬咬牙說,“我告訴你吧,你的胃已經潰爛了,要動手術切掉一半,現在沒辦法動手術,因為你的肝有病,你的肺有病,你的心臟也有病!你嚴重貧血而又營養不良!一句話,你全身都是病!你問嚴重不嚴重!是的,很嚴重!我和醫生研究你的病情,研究了好久了!除非你心無雜念,安心靜養,住在醫院裏打針吃藥,六個月以後,可以考慮給你開刀,否則,你就要一直在醫院裏住下去!”

志遠睜大了眼睛,望著志翔,好一會兒,他們彼此都不說話,只是對視著。然後,志遠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他輕聲說:

“好,我懂了,我想睡一下。”

志翔和丹荔走出了病房,一出房門,志翔就痛苦地把背靠在墻上,仰首望天,默然不語。丹荔抱住了他,把面頰倚在他肩上,她說:

“小翔子,讓我幫你!我回去問爸爸要錢!”

“不許!”志翔說,“如果你愛我,不許再提回去要錢的事!永遠不許!我告訴你!我們兄弟一無所有,只有這股傲氣!我會挺下來!我會!只要哥哥也能挺下去!”

於是,志遠在醫院裏住下去了。打針、吃藥、葡萄糖、生理食鹽水……每天的醫藥多得驚人,志遠不用問,也知道這筆醫藥費一定為數可觀。憶華天天來陪他,從家裏捧來雞湯,豬肝湯,和他愛吃的各種食物。老人也幾乎天天來,每次來,總是握握他的肩胛骨,說一句:

“好像壯了點,氣色也好多了!”

他並不覺得自己壯了點,在醫院裏住下去,他越住就越消沉,越住就越苦悶,他感到自己像個被囚人牢籠裏的困獸。每天躺在床上,無所事事的日子使他要發瘋,隨著日子的消逝,他變得脾氣暴躁而易怒。他怪憶華燒的食物不夠精致,怪老人騙他而說他強壯了點,怪志翔每次來看他都是敷衍塞責,坐不了幾分鐘就跑。

“我告訴你吧,憶華!”他憤憤然地吼著,“志翔心裏根本就沒有我這個哥哥!他只知道談他的戀愛,所有的時間都拿去陪丹荔!他就沒耐心坐下來和我好好談談!他是個沒心肝的人!而且沒志氣!畢業這麽久了,他雕刻出一件作品沒有?我是生了病,他呢?他呢?他是個沒心沒肝的渾球!”

憶華用手輕輕地把他按回床上,眼淚慢慢地沿頰滾落,她抽噎著,輕聲地說:

“別怪志翔,他太忙了。”

“忙!忙!當助教能有多忙?”志遠咆哮著,看到憶華的眼淚,他又轉移了目標。“你怎麽有這麽多眼淚?你能不能不哭?等我死了之後你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