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3頁)

憶華背過身子去,悄然擦淚。於是,志遠會一把拉過她來,用手緊緊地抱住她,沉痛地說:

“原諒我,憶華!我快發瘋了!這樣住在醫院裏,我真的要發瘋了!憶華,我不好,你別哭吧!”

憶華把面頰緊緊地靠在他的胸前。

“我不哭,”她喃喃地說,“只要你好好養病,我不哭,我要學你們兄弟兩個,我不哭!”

兄弟兩個?志遠心裏微微一動。

這天晚上,志翔和丹荔一起來了。顯然憶華已經告訴了他,志遠在發他的脾氣,他一進門就道歉。

“哥,對不起,我又是這麽晚才來。我的學生一直纏著我,又要學版畫,又要學雕塑……”

“雕塑?”志遠的火氣又往上冒,“我病了這幾個月,沒有監視你用功,你自己就不知道努力了嗎?雕塑?你倒告訴告訴我,這些日子來,你雕了什麽東西?”

“哥哥!”志翔賠笑地說,“我不是不雕塑,我只是沒靈感……”

“靈感!”志遠在床上大叫,“你有靈感陪丹荔賞月聊天,談情說愛吧!”

“哥哥!”丹荔往前一站,揚著頭,忍無可忍地喊,“你別含血噴人!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你冤枉人!小翔子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遠超過我,我要見他比登天還難,從來,他心裏的哥哥就比我的地位強……”

“小荔子!”志翔一伸手把丹荔拉到後面來,“你不能少說幾句嗎?你不知道哥哥在生病嗎?”

“生病就有權利亂發脾氣嗎?”丹嘉含淚問,“他病的是身體,總不會影響他的頭腦吧?我看他……”

“小荔子!”志翔厲聲地喝阻她,“住口!”

丹荔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兒,呆呆地仰望著志翔,然後,一跺腳,她往門邊沖去,哭著說:

“我累了!我再不願和你哥哥來搶你了!”

“小荔子!你敢走!”志翔色厲而內荏,“你敢在這種時候負氣而去,我們之間就完了!”

丹荔僵在門口,正猶豫間,憶華已迅速地跑了過來,一把拉住了她,憶華把她擁進了自己懷裏。

“丹荔!看在我的面子上吧!”她喊著,“遇到這樣一對兄弟,是我們兩個的命!你難道真忍心走嗎?”

丹荔把頭埋進了憶華懷裏。

這兒,志遠愕然地看著志翔:

“我不懂,她為什麽要發這麽大的脾氣?”

“哥!”志翔走近志遠,坐在床沿上。“你別生她的氣,這些日子來,大家的情緒都不好!哥,”他安慰地拍拍志遠,“你放心,我會去雕塑,我不會丟掉我所學的!”

“志翔,”志遠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你別辜負我!你是個藝術家,你有一雙藝術家的手……”他攤開志翔的手,頓時間,他呆住了。

這是一雙藝術家的手嗎?這手上遍布著厚皮和粗繭,指節粗大,掌心全是傷痕和瘀紫,粗糙得更勝過自己的手!而且,那指甲龜裂,手腕青腫,他做了些什麽?志遠驚愕地擡起頭來,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志翔。心裏有些明白,卻不敢去相信,他喃喃地,悲痛地說:

“你這還是一雙藝術家的手嗎?”

丹荔挨了過來,到這時,她才低低地、委屈地說:“你現在該明白了,他什麽時候當過助教?什麽時候收過學生?那麽倉促的時間裏,你教他哪兒去找工作?何況,你也知道,歐洲最貴的是人工!所以,他接收了你的工作!只是,做得更苦!你下午才去營造廠,他早上就去,從早上八點工作到午後六點,晚上,再去歌劇院擡布景!他工作得像一只牛,才能負擔你的醫藥費!他並沒有為我浪費一分鐘!”

志遠緊緊地盯著志翔,淚水沖進了他的眼眶,模糊了他的視線,一陣辛酸,使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志翔握緊了哥哥的手,他的眼眶也是潮濕的,但是,他的唇邊卻帶著個微笑,好半晌,他才說:

“哥哥!你沒當成大音樂家,或者,我也當不成大藝術家!但是,在海外,在這遙遠的天邊,我們畢竟塑造了一樣東西:我們塑造了愛!”

低下頭,他看到了自己的手,那遍是厚皮和粗繭的手,他也看到了志遠的手,也是遍布了厚皮和粗繭!這兩雙交握著的、粗糙的手!在共同雕塑著人與人間的愛!一個靈光在他腦中迅速閃過,他要雕塑這兩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