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4頁)

老人跌坐在沙發中,他用手捧著頭,坐在那兒一語不發。

耿若塵斜倚著壁爐站著,他的臉色依舊慘白,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李媽收拾房間,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沒人敢去招惹他。他只是定定地站著,直著眼睛,豎著眉,一動也不動。

終於,李媽和翠蓮都收拾好了東西,都退出去了。室內更安靜了。

這種寂靜是惱人的,這種寂靜有風雨將至的氣息,這種寂靜令人窒息而神經緊張。江雨薇從她縮著的角落裏挨了出來,正想說兩句什麽輕松的話,來打破這緊張而窒悶的空氣。可是,驀然間,耿若塵回過頭來了,他的臉色由慘白而變得通紅,他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他額上一根根的青筋都暴漲了起來。他一下子沖到老人的身邊,跪在老人前面,他用雙手用力地抓住老人的兩只胳膊,搖晃著他,震撼著他,嘴裏發出野獸負傷後的那種狂嗥:

“爸爸!你幫幫忙,你不許死!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老人用手抓住了兒子的頭發,他揉弄這亂發,他凝視著那張年輕而充滿了激情的面孔,他的眼裏逐漸蓄滿了淚,他的聲音沉痛而悲切:“兒子,生死有命,一切由不了你自己啊!可是,孩子,你幫我爭口氣吧!你幫我爭口氣吧!別讓人家說我耿克毅,死後連個好兒子都沒有!”

“但是,爸爸,在聽了培中、培華那些話後,你叫我怎麽待下去?怎麽留下去?”他狂叫著。

“你想中他們的計嗎?兒子?”老人深深地凝視著若塵,“他們會想盡各種辦法來趕走你的,你明知道的。若塵!別中他們的計!”他懇切地看著他,語重而心長,“記住,若塵,假若你能幫我爭口氣,則我雖死猶生,假若你不能幫我爭這口氣,我是雖生猶死啊!”

耿若塵仰著臉,熱切地望著他父親,然後,他猝然間把頭撲伏在父親的膝上,發出一陣沉痛的啜泣和痙攣,他低聲喊著:

“爸爸,告訴我該怎麽做吧!告訴我該怎麽做!”

老人用顫抖的手緊攬著兒子的頭,他舉首向天,喃喃而語:

“有你這樣靠近我,我已經很滿足了!這麽多年來,這是我們父子第一次這樣接近,不是嗎?”他臉上綻放出一層虔誠的光輝,“這些日子,我常覺得你母親在我身邊,若塵,她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子!我常想,在我生命將結束的時候,還能和你這樣相聚,我是夠幸福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還能苟求什麽呢?你是好孩子,我知道,你必定不會讓你的兩個哥哥,踐踏在我的屍骨上高歌吧?若塵,若塵,堅強起來!若塵,若塵,幫助我吧!”

耿若塵擡起了頭,他眼裏還閃著淚光,但他的臉孔上已帶著某種堅定的信念,某種熱烈的愛心,某種不畏艱巨與困難的堅強,他低聲而懇摯地說:

“你放心,爸爸,你放心!你這個兒子,或者很任性,或者很壞,或者是個浪子,但是,他不是個臨陣畏縮的逃兵!”

“我知道,”老人注視著他,“我一直都知道!”

江雨薇走了過來,她悄悄地拭去了頰上的淚珠,她為什麽會流淚,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覺得自從走進風雨園以來,不,是自從擔任老人的“特別”護士以來,自己就變得“特別”脆弱了。她走過去,啞聲說:

“好了,耿先生,你應該吃藥,然後小睡一下了!”

耿克毅擡頭看著她,微笑地說:

“對了!雨薇,你得幫助我活長一點!”他站了起來,蹌踉地跟著她,向樓上走去。

雨薇攙扶他上樓的時候,發現他是更瘦了!職業的本能告訴了她,或者,她不需要擔任他太久的“特別護士”了。

她服侍老人吃了藥,再服侍他躺下,當她要退出的時候,老人叫住了她:

“雨薇!”

“是的。”她站住了。

老人深深地望著她。

“你是個好護士。”他說,“也是個好女孩,我必須要對你說一句話:謝謝你!”

“為什麽?”她說,“我做的都是我該做的。”

“不。”老人點點頭,“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麽,我謝謝你幫我把若塵找回來,你不知道,這件事對我的意義有多大!”

“我知道。”雨薇低語。

“好了,去吧!”老人說,“我想睡了。”

雨薇退出了老人的房間,關好房門,她回到樓下。

耿若塵正仰躺在沙發中,他面前放著一個酒瓶,手裏緊握著一個酒杯,江雨薇對那瓶酒看看,已經空了小半瓶了!她趕了過去,一陣莫名其妙的激動和怒氣控制了她,她搶下了那個酒杯和酒瓶,啞聲說:“難道酗酒就是你振作的第一步嗎?”

耿若塵愕然地瞪著她。

“你不能再逃避了,耿若塵,”她輕聲地,一字一字地說,“你剛剛許諾過,你不做一個逃兵!那麽,站起來吧,站起來,為你父親做一點兒什麽,因為,他真的沒有多久可以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