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4頁)

“好了!”他粗聲說,忽然發動了車子,臉色嚴肅了,身子坐正了,腰挺直了。“坐好吧,我要開車了!”

她坐好了,望望車窗前的街道。

“我們去哪兒?”

“你不是說隨便嗎?”

“嗯,”她應著,坦然地。“是。隨便。”

他看她一眼,車子向前駛去。

“你不怕我把你帶到什麽不正經的地方去嗎?”他好奇地問。

“哦,不。”她很快地應著。“你不會。”

“你那麽有把握?”他驚訝地。

“你雖然有些‘性格’,有些‘魯莽’,有些‘怪異’。可是,你一看就可以看出來,你很正直,很真誠,很熱情,很有風度。幾乎幾乎是高貴的。是值得信賴的!”

他立即又刹住車子,車再度停下了。

“嗨?怎麽回事?”她問。

“我不能一面開車,一面和你繼續這種談話,我怕把車子開到雲裏霧裏去。”他緊盯著她,面頰有些紅潤,眼珠閃著光。“唉!”他學她嘆了口氣,“如果你想恭維我,最好含蓄一點。”

她又笑起來了。今晚她很愛笑,自從離開徐宅,她就一直好脾氣地笑著,他說什麽她都笑,而且笑個不停。這時,她又這樣笑起來,那笑容在唇邊,像個漣漪般漾開,漾開,漾開……

他死盯著她。盯著那在街燈下,顯得有些朦朧的面頰,盯著那烏黑如點漆的眸子,盯著那白皙如月色的肌膚,盯著那小巧紅潤的嘴唇,盯著那笑容——如沐浴在春風中的花朵,正緩緩展開花瓣,懶洋洋地展開花瓣,醉醺醺地展開花瓣……

“要命!”

他再低聲詛咒,聲音在喉頭中蠕動。

“要命!”

他再說了句,聲音依然卡在喉嚨裏。

“要命!”

他說出第三句,然後,他驀然間就俯下頭去,把自己炙熱、迫切、幹燥的嘴唇,緊壓在她那朵笑容上。他的胳膊情不自禁地挽住她的身子,把她緊緊緊緊地擁進懷中。他的手強而有力地扶住她的頭。

她不能呼吸,不能思想,不能移動,不能抗拒……只感到一股強大的熱力,像電擊般通過她的全身,帶來一種近乎麻痹的觸電感。然後,她覺得他是在吻她了。那麽強烈而炙熱的吻,燒燙了她全身每個細胞,燒熱了她的面頰,燒熱了她的心胸,燒熱她所有的意志和情緒。她的心狂跳著,跳得那麽猛烈,那麽稀奇,那麽古怪……從沒感覺過這種感覺,從沒經歷過這種經歷……以前的一些經驗,從七四七那兒來的經驗,全在此刻化為虛無。

終於,他擡起頭來了。

他們彼此互相注視著,她不再笑了,只是深深切切地注視著他。他們就這樣互相注視著,好像已經等待了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一億年……從盤古開天辟地以來,她和他早就存在著,只等待著此時此刻才相遇、相聚、相識而相知。

過了好一刻,他才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雙手放開了她,他坐正身子,再次地發動那汽車。她靠在座墊裏,凝視著他的半側面,微凸的眉峰,微凹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和那“性格”的嘴。唉唉!她心中贊嘆著:發生了什麽?發生了什麽?但是,她那醉醺醺、軟綿綿的意識,並不真正想得到什麽答案。

車子開始順利地、不受幹擾地向前駛去了。一路上,兩人都安靜了,兩人都很久沒說話。他搖下車窗,讓車窗外那涼爽的夜風吹進來。夜風中,帶著涼涼的、泥土的氣息,清清爽爽的,有些花香,有些樹香,有些草香。她振作了一下,勉強提起精神,去注意窗外的景致了。這才發現,他們已遠離市區,車子正蜿蜒著爬上一條修建得非常寬大的山路,高高地往山頂爬去。

她坐高了一些,望著車窗外面。

“那兒有一片竹林。”她說,“路邊有很多竹林。”

“我喜歡竹子。”他接口,很真摯地。

“哦?”

“我喜歡竹子那種遺世獨立的風韻,喜歡它亭勻清幽的雅致,喜歡它堅忍不拔的高傲,還喜歡它脫俗飄逸的瀟灑。它不像任何花朵那麽濃艷誘人,卻終歲長青。”他停了停,眼光直視著外面的道路,沉吟著說,“我知道為什麽被你吸引了,你就像一枝竹子。”

“噢!”她輕噓著,不經考慮地沖口而出,“那麽,林雨雁像什麽?”

他皺了皺眉峰,雙手穩定地握著方向盤,轉了一個彎,車子繼續向上駛。他的眉峰放開了,聲調是平穩而清晰的。“她像枝蘆葦。”

“哦?”

“不見得名貴,不見得香甜。可是,它楚楚動人,風姿搖曳,雅潔細致,有種讓人我見猶憐的感覺。”

她掐著手指頭數了數。

“你幹什麽?”他問。

“數一數你用了多少個成語。什麽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你很會用成語,你應該學文學而不學電腦。像你這種人會去學電腦實在是古裏古怪的。或者,你既不該學文學,也不該學電腦,你該學植物。”